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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灯-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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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一个人,就说大工厂是循环经济,循环经济是没有污染的。说得多了,口干舌燥,王后生不愿再说了,要求回家,然后就坐在那里发痴发呆,困得张嘴流眼泪。翟干事吴干事同意放他回去,但仍要求他回去的路上见人还得辟谣,王后生竟拿了墨笔在他的衣服后背上写了“大工厂没污染”六个字,笔一扔,说:这可以了吧?!才摇摇晃晃地回去了。

书记陪考察队去了省城

 不久,从省城来了一批人在樱镇考察。又来了第二批人在樱镇考察。第二批人考察完,书记陪着去了省城,据说可能就要在省城签订建大工厂的有关合约。

樱花开了

 樱镇之所以是樱镇,是樱镇的樱树多。清明是转眼间来到樱镇,枯了一个冬季的樱树枝股上,不先长绿叶却就爆了白花。那花一爆就拳头大一疙瘩,无数的拳头大的花疙瘩拥簇在一起,像是挂住了云。不可思议,整个镇街在阴天里粉着亮着天都黑得晚了。

明明是从樱树上往下飘起了花瓣,但你感觉那是从高高的天空里撒下来的,地上落得厚厚一层了,空中到处还是,而树上的花簇疙瘩并没减少,仍在爆绽。竹子就仰头伸舌去接那樱瓣,伙房的刘婶说:那是雪片吗?!在冬天里竹子会这样去接着雪片的,雪片一接到舌尖上就消了,而樱瓣不消,却有甜甜的味道。

一股细风在镇政府大院里盘旋,带灯是看不见那风的,风却旋着樱瓣像绳子一样竖起来,樱瓣显现了风形。带灯说:跟我来,哦,往我房间里来!风并没有旋进综治办的房间里,刚到门槛里就息了,樱瓣软下去铺了一片白色的斑点,像是万千鳞甲。

河堤上

 没有逢集,店铺的门面只卸下两页门板,上年纪的人就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家家门口都有着一块石头,已经被磨得明光锃亮,他们或者在怀里捉虱子,或者就一言不发,任凭着孩子们拉着长线放风筝。从东往西的主街其实也是公路,而且是先有了公路后才沿公路两边盖房搭舍形成的新街。于是,过往的车辆放慢了速度,司机连续地按喇叭,石头上的老人就喊:车!车!孩子们紧张躲避,风筝跌落在樱树上和檐前的电线上,使劲拽,拽断了线。有人一边骂着远去的汽车碾着了晒着粮食的席角,一边挑着木桶从中街的那条辘轱把巷往下走,走一个漫坡,去老街上的泉里挑水。老街早已衰败,但樱树更多。

书记陪同着考察队去了省城,而镇长也到县上参加全县第一季度工作总结会议了,主要的领导都不在了镇政府,大院里就清闲下来。一只喜鹊从空中飞过,白毛狗在叫,院墙上挂住了风吹来的一张塑料纸,白毛狗也在叫。

马副镇长把火盆搬到台阶上,用干苞谷信子笼火煮茶。他一年四季的早晨煮茶不误,一铁壶的老茶叶子煮出半杯稠汁了,闭着眼睛喝,说不喝一天头就疼么。白仁宝在门口刷牙,满嘴的白沫,还用脚踢狗,狗就不叫了。已经有几个人提了裤子跑厕所,出来后,说:白主任现在才刷牙呀,不检查上班情况啦?白仁宝说:你以为我是叫明鸡吗?是领导的指示呀!那些人说:那今日转几圈麻将?白仁宝看着马副镇长,说:这咋说呢,反正我不转。马副镇长却说:口寡得很么,狗日的元黑眼也不见送个鳖来!侯干事说:现在鳖不好逮。白仁宝说:别人不好逮,元黑眼能不好逮?前年冬里元老三和人打架,河里都结了冰,元黑眼还不是送来过三只鳖?!侯干事说:我找元黑眼去,吃不上他的猪肉了还吃不上他的鳖?竹子咱俩一块去。竹子没作理,见伙房的刘婶端了一盒酸菜从大门进来,问刘婶早上吃啥饭,刘婶说她到镇街老马家要了些酸菜,早上调了酸菜吃苞谷糁糊汤。竹子嫌老是糊汤,刘婶说:再煮些黄豆和红薯片。竹子说:饭熟了不要叫我,也不要叫带灯主任,她还睡着,我也去睡个回头觉呀!竹子还看了一眼带灯的房间,房间门没开,她就进自己屋里也关了门。

其实带灯早不在房间,已经到河堤上读书多时了。

河堤上当然也有樱树,而更多的是柳树和榆树。柳树和榆树都很粗,枝条远看全绿着,到跟前却并没叶子,一身白花的樱树夹杂其中,就像镇街集市上还都穿着黑棉袄棉裤的人群里有着已换了季的那些年轻女子。那两棵柳树一棵樱树齐簇簇长在一搭,下面是一块长石头,带灯就坐在长石上。左边放着那件蓝布兜,里边装着小镜子、梳子和唇膏,还有一卷卫生纸、清凉油。清凉油能驱走虫子,包括虱子、蟑螂、湿湿虫。右边放着一串三个粽子包,街上老范家常年都卖粽子。她在地上铺一张报纸,鞋脱了,一双脚放上去,读的是元天亮早年出版的一本散文书。

堤下不远处是一片一片菜地,因为都面积微小,又不规矩,像横七竖八地铺了无数张草席。这些地是镇街人各自新创出来的,谁也不指望这些地能长久,种上庄稼或瓜菜了,能收获就收获,一发水这草席地就冲了,也不心疼,水退了依然再创新地。

带灯读书读困了,或者读到深处,心里汪出水来,就趴在长石上远眺莽山,莽山上的云像移动的棉花垛,一会儿遮蔽了盘山路的一个绕儿,一会儿又遮蔽了三个绕儿。她又看到了松云寺的古木,从镇街上空飞去一群鸟,落上去就不见了,再飞去一群鸟,落上去还是不见了。

带灯想,树这么能包容鸟呀,鸟一定是知道吧。

后来,她就收了书,来到一张更小草席的地里,她认得在地里栽西红柿苗的是张膏药的儿媳。张膏药的儿子三年前在大矿区打工时死了,原本那天他感冒了没有下矿井,车工棚里睡觉,但工棚下边甚至附近的那个村子下面都是矿洞,矿洞就塌了,工棚和十几户人家全窝了下去。儿子一死,张膏药和儿媳为一万元的赔偿费闹得翻了脸,儿媳搬出来,借住在老街道的两间旧屋里过活。

带灯认得张膏药的儿媳,张膏药的儿媳也认得带灯,说:西红柿熟了你随便吃。带灯问这块地的西红柿能卖多少钱,那儿媳说卖啥钱哟,值不了二三十元。带灯就说我给你三十元,有空了我就来吃,吃剩下的还归你。那儿媳半信半疑收了钱,说这不好吧,才栽苗哩就收你钱?然后眼里满是羡慕,撩了带灯的衣服直夸好看,是县城买的吗,还摸了她的脸,说脸咋光得像玻璃片子,都是女人,你就这么拽嘛?!

说带灯日子过得拽的,也只是张膏药儿媳。而樱镇的更多人,都喜欢着带灯的漂亮和能干,也都习惯了带灯在河堤上、山坡上读书,读困了还会睡在河堤上的石头上或山坡的草丛里,但他们又都替带灯惋惜:多好的一个女人,哪里工作不了,怎么却到镇政府当个干部呢?

带灯对张膏药儿媳不作解释,对那些惋惜她的人也不做解释,心想:或许我该是个有故事的人,自从二十年前的那场皮虱飞来,这故事就注定了吧。

给元天亮的信

 我在山上听林涛澎湃总是起伏和你情感的美妙,这美妙的一时一刻都是生命中独一无二的。看到山后闪来一牛,我突然觉得你是我远古时代土屋木门石灶家的牛郎呢。镇政府的生活常常像天心一泊的阴云时而像怪兽折腾我,时而像墨石压抑我,时而像深潭淹没我,我盼望能耐心地空空地看着它飘成白云或落成细雨。所以更是想念你而怜惜这生命的时刻。我知道我的头顶上有太阳,无论晴朗还是阴沉,而太阳总在。我也知道我能改变些东西,但我改变不了我的心,如同这山上草木四季变化而不变的是石头。你已经像是我上山时的背篓,下田时的镢锹,没有话语,却时刻不离我的手。

今天的上午,我突然地要在河滩里放风筝。镇街上买风筝的都是些孩子,唯独我是大人。卖风筝的说:给你娃子买的?我说:给我买的。他睁着看我,说:你没一百哩?!但我就是要放风筝,因为我又收到了你的信。华丽的风筝飞向尘灰的早春应和了我按捺不住的喜悦,风筝却飞不高就一头扎下。我恨恨地想,带尾巴的东西不离窝,真没出息。这次放出还没等它回头我就使劲往下拉,谁知它反而一蹿上去了。我就知道嘛,这混乱的枯草料峭的地气和如四周环山封闭谁都想探出头往外看看。风筝走着秧歌步优哉游哉地上去了,真的抬起一只腿像孙悟空一样上天了。我明白是我让风筝去给太阳送一个笑脸,顺便看看太阳的天颜,太阳也给了风筝通身的灿烂和温暖。

但是,我的心噌地响了一下,到底还是把风筝收了回来。风筝这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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