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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恩-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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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鸡蛋糕,上面乳油与玫瑰糖葡萄干之类,堆着很好看的花样:假使晚餐……腿下不留神,却让坚硬的东西碰了一下。回头看时,是一家银号门口,停了一辆笨重的骡车,几个壮年汉子,正搬着长圆的纸包,向车篷子里塞。不用说,这是银号里搬运现洋钱。这一车子洋钱,大概不少,我何须多?只要拿一封,我做盘缠回家也好,做小生意的本钱也好……那搬运洋钱的壮汉,见这人蓬了一头头发,穿着一件灰布长衫,染着许多黑点,扛了两只肩膀,呆头呆脑向车上望着,便向他瞪着眼睛。士毅哪里敢等他吆喝出来?掉转身赶快就走了。一口气走回会馆去,太阳已经下了山,院子里渐形昏暗。一个挑煤油担子的,歇在院子中间,向士毅苦笑道:“洪先生,你今天……”士毅道:“不用问,我今天中饭都没有吃,哪里有钱还帐?”说着,打开房门,将窗户台上一盏小煤油灯捧了出来,向他道:“今天再打三个大子的,过一天有钱,还清你的帐。”他道:“你今天不给钱,我不赊煤油给你了。”士毅道:“你还要钱不要钱?”煤油贩道:“洪先生,我们一个做小本生意的,受得了这样拖累吗?你这话,也说过多次了,我想你还钱,总是赊给你,不想越赊越多,越多你是越不还,让我怎么办?我的爹!”院子里还有几个买煤油的,都笑了起来。有的道:“你赊给他三大枚罢。你不赊给他,他该你八九吊,都不还了,你岂不是为小失大?”那卖煤油的皱了眉,向着洪士毅,道:“得!我再拿三大枚,去赶我那笔帐。”士毅将捧灯的手向怀里缩着,摇头道:“你不用赊了,我黑了就睡觉,用不着点灯,免得又多欠你三大枚。”煤油贩道:“这样说,你是存心要赖我。”大家又笑起来。士毅倒不怕人家笑,心里只觉得太对不住煤油贩,捧了灯自回房去了。

天渐渐的黑,黑得看不见一切,士毅只躺在床上,耳朵里听到同会馆的人,陆续在屋子里吃饭,放出筷子碗相碰声来。有人在院子里喊道:“老洪!不在家吗?怎么没点灯?”这是学生唐友梅的声音。士毅叹了一口气道:“煤油赊不动了。”唐友梅道:“那末,你吃了晚饭吗?”他轻轻地答应了“没有”两个字。唐友梅道:“我不知道,早知道,就让你在一块儿吃了。我剩了还有一碗饭,只怕是不够。”洪士毅在屋子里躺着,没作声。唐友梅道:“够是不够,问问别人还有多没有?”士毅听他如此说,分明是诚心请的,跳出屋来问道:“还有饭疙疤没有?用点水一煮,也就是两大碗了。”唐友梅道:“有的,连饭带疙疤用水一煮,准够你吃一饱的了。”洪士毅便由他黑暗的房中,走到灯光下来,向唐友梅拱了拱手道:“真多谢你,要不是你这些剩的,今天晚上,无论怎样,也来不及想法子,只好饿一餐了。”唐友梅受了人家这一阵感谢,倒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在桌子底下,把那支盖了破盖的小铁锅拿了出来。连饭和锅,一齐捧着交给了他,他就把锅拿到厨房里来。揭开锅盖,看时,里面煮的饭,只有些锅底,而且焦蝴了大半边。有一只碗,装了小半碗老菠菜,将菜倒在饭里,加上一瓢凉水,放到煤灶上煮开了,将菜和饭用铁勺一搅,在共用的饭橱里,找了一遍,找到半边破盐罐,倒还有些盐渣,在锅里舀了一瓢饭汤,倒在罐子里,涮了几转,依然倒进锅去。约摸有半点钟,锅里喷出来的水蒸气,带着香气,甚是好闻,肚子万忍不住了,盛了一碗水饭,对着炉灶就吃起来。这饭虽因为烧饿了,有些苦味,可是吃到嘴里,并不让他停留,就吞咽下去。饭是热的,厨房里也是热的,站着把那小锅饭,一口气吃完,浑身大汗直流。他放下碗来,叹了一口长气道:“这又算混过了一天。”于是回房睡觉去了。不过次日清早醒来,又添了他许多不快,只听到唐友梅对同住的人道:“老洪不得了,昨晚上不是我留点剩饭给他吃,就要饿一晚上,真是太苦。”另一个人道:“这样的苦,何必还在北平住着?老早的回家去吃老米饭不好吗?在北平住着,无非也是拖累同乡。”士毅觉得吃人家一碗剩饭,还不免受人家这些闲话,从今以后,再也不找同乡了。在床上躺着想了一阵,用手连连槌了几下床,自己跳起来道:“好!从今天起,我去找出路去。”

起床之后,自己到厨房里去舀了一盆冷水洗脸,背了两手,在院子里来回踱着。心想,到外面去找出路,找什么路子呢?除非是满街捡皮夹子。可是满街捡皮夹子,昨天已经失败了,哪有这样巧的事?正在这里出神,却听到南屋子里,有人念道:昨日下午四时许,有刘尚义者,在前门外鲜鱼口路行,拾得皮夹一只,中有钞票五十元,毛票八角,三百元汇票一张,名片数张。刘正欲报告警察,有一老人抱头大哭而来,问之,遗失皮夹。当询夹中何物,老人对答与皮夹中之物相同。刘即与老人同赴警区,将物点交。老人留下汇票,赠刘钞票五十元,刘拒绝不收。此真拾金不昧之君子也。

洪士毅听得清清楚楚,便问道:“老黄,你念什么?”屋子里人道:“无聊得很,墙上贴有一张旧报,我念着混时间。这样的好事情,我们怎样就遇不着呢?”士毅且不答话,心里可就想着,如此看来,路上拾皮夹子,并非绝对不可能的事,今天我再到街上去撞撞看。慢说五十元,就是捡到五块钱,这个月的生活问题,我也就算解决了。如此看来,还是趁着这个机会的容易,他也不再行踌躇,一直就上鲜鱼口来。似乎鲜鱼口的大道上放了一只皮夹子,在那里等着他一般。及至到了鲜鱼口,只见车水马龙挨肩叠背的行人,都抢着来,抢着去,何曾有什么人落下皮夹子来?他在十字街口的人行便道上,先站了许久,随后又沿着店铺屋檐下走去。不知不觉的,将一条五里路的横街走完,直走到崇文门大街,何曾看到路上有人丢下的皮夹子?心想,天桥是平民俱乐部,大概不少平民找职业的机会,于是绕着大弯子走到天桥来。但是天桥的平民虽多,吃的吃,玩的玩,做买卖的做买卖,绝对没有什么机会。自己经过各种摊子,都远远的走着。有家小饭铺,门口一只大锅,煮了百十来个煎的荷包蛋,酱油卤煮着,香气四沸,锅边一个藤簸箕,堆了许多碗口大的白雪馒头。一个胖掌柜,用铁铲子铲着荷包蛋,在锅里翻个儿,他口里唱着道:“吃啦!大个儿鸡蛋,五大枚,真贱!”说着时,他眼睛望了洪士毅,似问你不来吃吗?士毅咽了一口吐沫,掉转身躯走了。而且这个时候,却见两名巡士,用绳子拴了个穿黑长衫的人迎面而来,口里还骂道:“你在天桥转来转去三天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士毅想着,分明是个同命人,更不敢在天桥久留,低了头赶快走开。

他是上午出来的,既不曾吃喝,又走了许多路,实在困乏。无精打采地走着,一阵锣鼓声,传入他的耳鼓,正是到了一家戏馆前。他忽然一个新思想,连带着发生出来,在娱乐场中的人,银钱总是松的,虽不会丢皮夹子,大概落几个铜子儿到地下来,绝对是不能免的。那末,我到里面去装着寻人,顺便拾几枚铜子回来,也可以买个冷馒头吃了。如此想着,举步就向戏馆子里走来。北平旧戏馆的习气,观客不用先买票,尽管找好了座位,自己坐下,然后有一种人,叫着看座儿的,自来和你收钱。洪士毅倒也很知道这规矩,所以坦然地向里走。可是当他到了里面,早见乌压压的楼上和池座,坐满了人。池座后面冲门口,堆了一群站着的人。这种人叫听蹭戏的,就是当戏馆子最后两出戏上场的时候,看座人门禁松了,便站在这里,不花钱听好戏。若说他,他就要看座的给找座位。这时当然找不着,真找着了,他说位子不好,可以溜走。这种人已成了名词,自是无法免除。洪士毅这时走来,也就成了听蹭戏的。不过他的目的,并不在戏台上,只是注意地下,那里有落下的铜子没有?这里是座位的最后面,当然是看不见的。他于是东张西望,装成寻人的样子,向东廊下走来。事情禁不住他绝对用心,在最后一排上,有个空座位,在扶手板上,正放着一叠铜子,并无人注意。心里想着,最好冒充那个看客,就在那空椅子上坐下。假使坐下了,可以大大方方的,把那一小叠铜子,攫为己有。如此想着,回头四周看了看,觉得观客的眼光,都注射在戏台上,并没有望到自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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