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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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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汉口筑堡修城墙,主要是朝廷为防捻军的,为图一时计,工程比较简陋,采用的都是就地取土的法子。城修起来了,城内挖出了一条河,汉口人有诗意,名之曰玉带河。城外挖成护城河,通过后湖,与滠水黄孝河这些注入长江汉水的河流相通。几十年过去了,后湖大片大片的地淤出水面,先是一个个的“墩”,由墩成集成村。玉带河早已空有“河”之名,而无河之实,变成了大片的荒地了。什么广益桥、六渡桥这些桥,有的是有桥无水,有的干脆就连桥都拆了——没有水,要桥干什么?这些桥名后来都演变成地名了。前几天,拆城墙的土石。都就近填了城内外低洼的荒地。

“嗨,五哥,您家还说咧,就是往那些荒地上出土出成麻烦来了哟!”毛芋头又喝一口汤,啃下半边包子。

“到底么样回事呢?”孙猴子很是性急,一句赶一句地追问。本来也是,这是朝廷颁下的工程,事是官家的事,地也是官家的地,有什么麻烦呢?

“您家可能还不晓得,那些荒地,都是法国洋行大买办刘宗祥的唦!这个刘宗祥,就是穆大哥从他手上把工程接过来的,那个像假洋人样的家伙唦!您家听明白了冇?这等于是我们往人家私人地产上倒渣子,人家当然不依咧!那个杂种刘宗祥,怎么就有那么多钱,听说,铁路两边,城墙内外的那些荒地都是他买下了的咧!”毛芋头说话中间,喝汤的动作也不停,喝得脑壳像上了汽的蒸笼突然揭了盖,一时间雾气腾腾。孙猴子却无心吃喝。听了毛芋头的话,他心里的火一阵阵地往上窜:这下完了!冇得地方出土,等于吃了冇得地方屙,或者说让你屙不出来,憋死你!孙猴子隐隐约约地感到,这事情里头有名堂,不是像毛芋头说的那样,就是个出土的事。

“喝完了啵?老六,我们先到城墙工地上看看吧……”

“算了,这都跟您家说清楚了,就是我这头上的虱子,一清二楚的,不必去看了,大哥可能也不在工地上,是不是在东华园还是在牛皮巷?依我看咧,还是先去找大哥,赶快想点么办法,他肯定有主意的。”

“我有主意?好弟兄们叻,我有么主意啊?活我是接回来了,指望赚个五六万银子的。这下就麻烦了。不赔,就算最好的了!狗日的,我们碰到高人了!狗日的刘宗祥,我还真是佩服他,笼子做得蛮圆范,是真手段!”穆勉之歪在牛皮巷家中的床上,头上敷了一条湿毛巾。他说,脑壳发胀,发烫。穆勉之也算得上是一条硬朗汉子,但眼睁睁地钻了人家做的笼子,该怪哪个?或者怪自己,或者称赞人家手段高,还有什么别的话可说呢?打掉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吞吧!

穆勉之头上的湿毛巾,是在会见了赵吉夫之后搭上去的。一清早,祥记商行经理赵吉夫找到穆勉之,开口就说要同他打官司。穆勉之一肚子的火,但碍于刘宗祥的面子,把火压下去了。哪有红黑都冇搞清白,就拉着人打官司的呢!他压住着火气,问赵吉夫,要跟他穆勉之打什么官司。赵吉夫说,昨天,他从内城过,看到拆城墙的土石,都压在祥记商行和立兴洋行两家商行购买的土地上了。这些地都是私家土地,是好多年前就买下有大用途的。现在让土石渣子一压,不就废了么?随便侵占人家私人的土地,是个什么罪?是不是该打官司?这还不是小官司咧!

赵吉夫的话还没有说完,穆勉之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穆勉之,这次是自觉自愿地钻了人家的笼子,这个笼子,是专门为像他穆勉之这样既聪明又干练的人设计的!刘宗祥啊刘宗祥,真是个角色咧!你让我中你的圈套还无话可说,或者就是让我说,但就是鲠在喉咙里头说不出来!说什么荒地要有大用场,狗屁的大用场!荒了这么多年,也冇看到有么鬼用场!用场,水凼湖荡,长草藏野兔子,灌水藏蚊子蠓子!他本来就是做地皮生意的,大用场无非是筑屋建楼,筑屋建楼还不是得花钱请人搬运土石填地基?现在,我穆勉之实际上是在为他刘宗祥填地基,他不花一钱银子,由老子不知不觉,哦,是自觉自愿的哟,白花工钱请这么多人为他填地基,不领情也罢了,他还要跟老子打官司!打官司为么事?还不是为了把20万都吞回去,还要老子倒贴倒赔么!好毒哟,刘宗祥,斯斯文文真看不出呀!我穆勉之是应该看出来的,一个大地皮商,大买办,没有几刷子,能行?他心里一阵绞痛,感到全身的血都冲上脑壳,两眼发黑,赵吉夫的形像竟一时模糊了。

穆勉之气得直翻白眼。不过,这也就是一眨眼的事。穆勉之还是穆勉之,虎死了不倒架子,骨头跌在地上两头一翘还是直的!他不再是当年自力学堂摸女学生的小光棍,他不再是为一头猪几斤猪鬃跟人打得头破血流的小地痞,他已经是著名商人,是汉口的一个人物了。同赵吉夫之间的会见,是一种高规格的商业谈判,赵吉夫的背后是刘宗祥!这不同于在自家的洪门香堂里,可以自由自在。这是生意,动不得粗,放不得泼,行不得蛮。

“穆先生,您家是个明白人,未必‘豆芽菜还要屎(死)浇(教)’?如果咧,是我们祥记找您家买泥巴填我们的地,那您家的泥巴就是金子,我们的地咧,就是狗屎。眼下是您家招呼都冇打一个,就往我们祥记的地产上倒渣子,我们的地为么事要让给您家做渣子堆呢?您家想下子看,是不是这个理?”赵吉夫自然是受刘宗祥派遣而来的。他本来就是不笑不说话的,现在更是一副蓄谋已久的架势,挂着不急不躁甚至是谦和的笑容,仿佛他不是在同一个狠人谈正经事,而是在同一个熟人聊天。“其实咧,您家和我们祥记,和我们刘老板,是蛮好的朋友,不然,为么事那么多人要揽这拆城墙的事,刘老板都冇点头,您家一开口,刘老板喉咙里连梗都冇打一个,就等于是把20万两白花花的银子送给您家了咧?不过咧,话又说回来了,亲兄弟,明算账,这是做生意的规矩,一是一,二是二,王八拉车,规规矩矩,您家看咧?”赵吉夫始终笑眯眯的,正话反话都说到了。就只有一句话没有说:穆勉之先生,穆大苕货,您家快把钱吐出来罢!

当然,这句话刘宗祥赵吉夫都不会说,他们只不过是在用绵里藏针的法子逼他穆勉之说,穆勉之不说也行,只要拿出钱来。

“把那狗日的骨头给拆了!”毛芋头听明白了,晓得事情很严重。城墙非拆不可,而且要按工期完工,但钱是赚不到的了。20万两银子,刘宗祥就先到手2万,剩下的18万,民工的工钱,拆城墙后修马路的材料钱,是大头。然后,就要再加上现在刘宗祥无端生出来的压土地的赔偿金,这钱还够吗?如果刘宗祥吃肉连骨头都不肯吐一点出来的话,那还不知道要赔多少进去咧!打官司么,理本来就在刘宗祥那里,再说,有刘宗祥这样的官势洋势么?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成万上十万眼睁睁地从自己手上被人家冠冕堂皇地拿走,毛芋头脸气得通红,连耳朵根一直红到头皮上去,艰难地从瘌痢疤子中长出的稀稀朗朗的黄毛,被气得根根直立。“老子们反正是得不到了,不如跟他狗日的撕破脸算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三刀六洞,看他要钱还是要命!”

孙厚志孙猴子,倒一反毛躁一摸三跳的性子,闷着头听完穆勉之与赵吉夫的会晤,好半天一言不发。

“五哥,您家说咧?也不要蛮多人出场,就五哥您家和我两个,捕个机会,把点亏刘宗祥那个假洋杂种吃!”

“搞不得,这事不能行蛮。这当口,刘家人一出事,还不赖是我们大哥干的?”孙猴子闷声闷气地说了两句,又不做声了。房间里光线不好,孙猴子两颊和眼窝形成四个黑森森的坑,只是上面两个黑坑里有两点绿莹莹的光,像晚上的猫眼睛。

第6节

太阳快当顶的时侯,天还是冷得很。祥记首饰行的掌柜伏在曲尺形货柜后面的案子上算账,算盘珠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偶尔响那么一声两声。首饰行的生意不比卖白菜萝卜,不停地有人买,而且一买就是论斤论担。首饰行的生意有个一字诀:“守”,首饰首饰,倒过来就是“死守”。成天半月地不来一个人,做不成一笔生意。或许一年半载里突然来了个阔主子,买个三五万银子的货,也是说不准的。掌柜的五十多岁年纪,干瘦干瘦的,浑身上下也许剔不出四两净肉来。他喜欢算帐,每天总在那里把算盘珠子扒过来扒过去。其实,有多少账可算呢?或许他是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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