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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化树-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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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没听见。放好最后一块炕面子,我跳下炕,向他一摆手:

“行了,你上泥吧!”海喜喜蹲下来左看右看,像是想挑出哪儿有点毛病。她已经把馍馍的面剂子切好了,放到笼屉里,呵叱他说:

“还看啥?!小心绕花眼睛!齐不齐,一把泥。瓦工的活你还不知道?你先从锅台这边泥。我这就烧火。”

在这大雪天,她不知从哪里抱来一捆捆干柴,动作麻利地在灶膛里点着了火。开始,有些烟从炕面子的缝隙中蹿出来,随着海喜喜泥的面积越来越大,烟逐渐地减少,终于消失了。海喜喜泥完后跳下炕,看着灶膛里熊熊的烈火一个劲儿地往烟道口窜去,而满炕都冉冉地蒸发出水汽,褐色的湿泥渐渐地变白,也不作声了。

“你死去!你跳河去!……”她笑着揶揄海喜喜。灶火映着她生动的脸,我很久没有看见过这种红闪闪的美丽的鲜艳的颜色了。

我坐在那不能移动的土坯凳子上悠闲地吸烟,第一次感觉到劳动会受到人的尊敬。这种感觉,扫除了昨天接受她施舍的时候多少还有一点的屈辱感,维持了我的心理平衡。我想,我现在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是农业工人了,而我才二十五岁,如果在农业劳动上我不能成为一个壮劳力,成为一个内行,今后便无法安身立命。今天,就凭我这一点从供暖工程师那里学来的小技能,马上改变了我和海喜喜两人的地位,几天以前我还看作高不可攀的车把式,也不得不给我当小工。这就充分说明了,在这里,在这个穷乡僻壤,在这个也许我会终生呆下去的地方,只有体力劳动的成果才是衡量人的尺度。而从刚才干的活来看,只要我能吃饱,我完全可能成为海喜喜那样魁梧、剽悍、粗豪、放到哪儿都能干的多面手!我有充分的信心能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四年的禁锢,四年的饥饿,处分解除后依然戴在头上的“右派”帽子,已经把我任何别的志向都摧毁了

她蒸好两屉馍馍,又熬了一大锅白菜土豆。把寄放在别人家的尔舍叫回来,我们开始吃饭了。

这是一顿真正的饭!我多少年没有吃过了啊!多少年?……“给,吃完再盛。”她首先给我盛了一大碗土豆熬白菜,又塞给我一个大白面馍馍,“馍馍你今天先吃两个,还给你留着哩。你来,我馏一馏给你吃。”

海喜喜铁青着脸蹲在锅台旁边,毫不掩饰妒意地盯着她端菜拿馍的两只手。我不理睬海喜喜。今天我吃这顿饭是名正言顺的。这是这儿老乡家的规矩:替谁家打炕盖房,就要在谁家吃饭。我心安理得地拿起馍馍。今天的馍馍是发面的,比昨天的更白。我转来转去看了看,再没有昨天那样的指纹印了。

可是,即使有昨天那样的指纹印,我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如果不是昨天,而是今天的馍馍上有那样的指纹印,我又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人哪,你是多么容易受情势的摆布,多么容易忘记过去呀!在她家吃完饭,回到“家”,又从伙房打了一份稗子面馍馍,也吃了下去。我才知道什么是“饱”!“饱”,不是“胀”!

我躺在马灯下的草铺上,乜斜着睡眼,沉醉在饱的舒适感里,晕头晕脑地计算我今天吃了多少东西,但算了半天也没算出来。因为饱,我可以想食物以外的事情了。我想到她和海喜喜。他们并非夫妻是明显的了,而交情似乎又不寻常。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海喜喜又没有占有她。如果海喜喜对她已经实现了法律外的占有,他是不会像一条狗似的顺从她,领教她那有时几乎是刻薄的嘲笑的。这两个人真微妙得耐人寻味,尤其是她,那么善良又那么泼辣……

再说海喜喜,这个体力劳动者也有值得我羡慕的地方。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即使他干端坯递泥这样的简单劳动,我马上知道他非常有眼色;泥炕面的时候,他的步骤也和我一样合乎劳动运筹学的原理,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干完泥活以后,自己的身、手却很干净,几乎纤尘不染。在农村,是很讲究这点的。比如说,有的姑娘媳妇和面,和一斤面会有二两沾在手上、盆上、案板上。而受人称赞的姑娘媳妇就讲究“三光”;和完了面,手光,盆光,案板光。劳动也是这样。干净、利落、迅速,是体力劳动的最高标准,正如文学中智慧的最高表现是简洁一样。这不是光靠经验能达到的。没有干过农业劳动的人,以为那只要有力气就行,熟能生巧嘛。其实不然,我见过劳动了一辈子的老农,干起活来仍是拖拖沓沓——当地人叫“猫拉稀屎”,和写了一辈子文章的人还是行文□唆相同。

简单的体力劳动,也可以表现出一个人的智慧、个性、气质与风格……我慢慢地睡着了。在梦里,我真的变成了招贴画《你为祖国贡献了什么?》上的标准体力劳动者,但奇怪的是,我的面孔却非常像海喜喜!

十八

开始出工了,但雪并没有化。

我非常喜欢雪。我一生第一次看见雪是在重庆。那天,保姆给我穿好衣裳,我一下床,撩开窗帘,眼前就扑来耀眼的银白色的光。山坡下,昨天还很丑陋的平房,疏疏落落的小竹林,都美丽得和刚刚的梦一样;整个洁净的世界,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唤起了一股冥想的柔情。就在那一刹那,心灵和大自然无间的交汇,纯净的心灵对于纯净的大自然的感应,使我莫名地掉下泪来,使我对大自然产生了难以言传的庄重的虔敬。可以说,是雪让我过早地成熟了,以后成了一个诗人,再以后……

黄土高原的雪绮丽无比。它比南方的雪要显得高贵、雍容、壮阔、恢宏大度;南方的雪使人感到冬天确实来临了,北方的雪却令人想到美丽的春天。雪,才是黄土高原上真正的迎春花。今天我跟大车装肥,就是说把我们前几天砸碎的厩肥运到田里去。田野空阔,雪好似打尽了地面上一切多余的东西。丘垅、渠坝、沟沿、高耸的树枝……所有带棱角的地方,都变得异常光洁而圆润,并且长着如天鹅绒般的茸毛,仿佛晴空下的雪原不是寒冷的,而是温暖的,总使我不由得想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上面。我跟的不是海喜喜的车,赶车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这个老汉沉默得出奇,也慢得出奇。海喜喜的大车一天拉了五趟,他只拉了两趟,而他赶的牲口却要比海喜喜赶的壮。

“傻熊!鞭打快牛。咱们慢慢来吧!”他斜睨着海喜喜耀武扬威地从他车旁超过去,用手掌焐着冻得通红的鼻子这样说。这天,他仅说了这样一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我作解释。“鞭打快牛”的意思是:能干活、肯出力的人常得不到好报,总是受到埋怨和批评。他这倒也是一条人生哲理。

也好,他这样慢吞吞地赶车,却给了我遐想的时间。坐在他的大车上,如同在梦中轻轻地摇晃。雪,会使我联想到安徒生、普希金、莱蒙托夫……

啊,你,是你造就了普希金!

当你飘落下来,我不能想象你来自那铅灰色的云,

一定有双纤纤的玉手将你摘下,

在那里,满园梨花春荫。

啊!给我一片,给我一片,

让你滋润我的心。啊,你,是你拯救了章永璘。当你伸过手来,我不能想象你生长在荒野的寒村,

你迷人的眸子含有奇异的光焰,

在心底,南国五彩缤纷。

啊!我要记住,我要记住,

你宝石般的指纹。

大车车轮顶在一个小土坎上,没有过去。老汉干脆让车停在那儿,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在车辕上歪着脑袋,用手焐着鼻子呆坐着。我很熟悉这种神情。在劳改农场,管这副模样叫“死狗派儿”。“派儿”,不是“派”,以把它和政治上学术上的“派”区分开来。抱着这种态度的人,一切威胁、利诱、说服、动员、批评教育都把他无可奈何,只好随他去。

我随他去了。我在想,为什么我对她用了“迷人”这样的词?对她,我应该用“圣洁”、“崇高”、“神圣”、“仁慈”诸如此类的词才是。肚子吃饱了之后,我发觉有一种非常隐秘的东西在撩动我的心弦,我的心,像雷雨过后沾着水露的光闪闪的蛛网,在檐下微微地颤动。

我无缘无故地脸红了。

她和队上的妇女老弱仍在马号前面翻肥。翻出来的肥污染了白皑皑的雪地,分外扎眼,但却让领导看得很清楚:今天她们干得不错!下午,谢队长见我们大车回来了,高兴地喊了一声:“收工!”农工们像往常一样,零零散散地回各自的家里去。她擦着铁锹,有意在肥堆旁边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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