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小说一起看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绿化树-第1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苦受难的命运是不可摆脱的。

但是到了中午,我就读不下去了。对于我来说,休息最大的痛苦是没有吃的。平时干活的时候,饥饿还比较好忍受。什么活都不干,饥饿的感觉会比实际的状态更厉害。我完全相信卓别林的《淘金记》中,困在雪山上的那个饥饿的淘金者,会把人看成是火鸡的幻觉。那不是天才的想象,一定是卓别林从体验过饥饿的人嘴里得知的。当我看到“商品是当作铁、麻布、小麦等等,在使用价值或商品体的形态上,出现于世间”这样的句子,我的思想就远远地离开了这句话的意义,只反复地品味着“小麦”这个词。我的眼前会出现面包、馒头、烙饼直至奶油蛋糕,使我不住地咽唾沫。那个句子的后面,又出现了以下的列式:

1件上衣=10磅茶叶=10磅咖啡=1卡德小麦=20码麻布

“上衣”、“茶”、“咖啡”、“小麦”,这简直是一顿丰盛的筵席!试想:穿着洁白的上衣(不是围着破网套),面前摆着祁门红茶或巴西咖啡(不是空罐头筒),切着奶油蛋糕(不是黄萝卜),那真是神仙般的生活!我也有着华丽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会把我所经过、看过、读过的全部盛大宴会场面都综合在一起,成了希腊神话中忒勒玛科斯的大宴会:“安静地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来妨碍你!”这时,不但各种各样食物多彩多姿的形象诱惑我离开《商品的拜物教性质及其秘密》,而且这冬日的沉寂而寒冷的空气中,不知从哪里会飘来时而浓烈时而清淡的肴馔的香气——我脑子里想到什么,就会有什么味道。这香味即刻转化成舌尖上的味觉,从而使我的胃剧烈地痉挛起来。“营业部主任”又耍花样了。他在他的小木箱中摸索了半天,摸索出一块黑面饼子。他不让中尉吃,不让报社编辑吃,还有两个同来的就业人员他也不让,独独要请睡在我旁边的老会计与他分享。其实他明明知道老会计严格地奉守着“我不沾你一分,你也别沾我一毫”的处世原则,不会吃他的“请”的。老会计在这点上也确实迂腐得可笑。比如,他对我与他铺位之间的分界线,比两个关系紧张的毗邻国家的国界还敏感——其实我与他相处得还好。如果他的被角偶尔搭在我的草铺上,他会像被子掉到火上了似的慌忙拽过去;如果我的破网套有一团棉花沾上了他的褥子,他也会郑重其事地捧着送回来,好像那团破棉花是我丢失了的钱夹子。这种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人,我想象不出怎么也成了“右派”。“吃吧,吃吧,没关系的。”“营业部主任”小心翼翼地掰了半块,从门边扔到他的褥子上。

“咦,咦!弗,弗……”老会计操着上海口音叫起来,惊慌地又扔了回去,仿佛那半块黑面饼子是个烧得火烫的煤球。

“吃吧,你看你这个人……啧,啧!”“营业部主任”又慷慨地扔过来。那半块饼子已干得坚硬无比,扔来扔去都不会掉渣的。“哎,哎!真的……侬自家吃吧。”老会计更惶惶不安地扔还给“营业部主任”。“啧!我让你吃你就吃吧。这会儿,谁不饿?!”“营业部主任”再次使劲往这边一扔。

但是,这次“营业部主任”没扔准确,更可能是他有意识的,半块黑面饼子掉到了我的草铺上,正在我的脚旁边。

老会计用一种非常恐惧的眼光斜睨了那半块饼子一眼,在他的铺位上坐卧不宁地扭动着。拣起来再扔回去?这饼子是在我的草铺上;也许他还有点怜悯我,想顺水推舟把饼子让给我吃。不拣起来往回扔?“营业部主任”明明给的是他。即使他给我吃了,人情帐却是挂在他名下的,“营业部主任”可不是容易对付的债权人……

土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其他几个人虽然表面上在各干各的事,有的在补袜子,有的在写家信,有的在被窝里想心思,但注意力无疑都盯在这半块黑面饼子上。报社编辑和中尉在自制的象棋盘上也暂时休战。这半块黑面饼子的命运牵动着所有人的心。饼子约摸有一两重,由于放得太久,表面上竟有一层暗淡的光泽,很像一块硬巧克力。它旁若无人地、藐视一切地坐镇在我的草铺上,使我非常地困窘;我那“把荆棘当作铺花的原野”的精神也受到了挫折。剩下的黄萝卜在昨天回来后就煮着吃光了,没有一点东西可以抵挡从心底里,而不是从胃里猛然高涨起来的食欲;没有一点东西可以把我汹涌澎湃的唾液堵塞住。由于委屈,由于受到这种残酷的作弄,由于痛恨自己纯自然的生理要求,由于蔑视自己精神的低劣,由于那种“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的哀叹……我眼眶里饱含着泪水。

土房里如死一般寂静,皑皑的雪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映照进来,每个人的脸都像死人似的苍白。老会计最终决定了对策:不在我的领地里,就不关我的事!闭起了眼睛,袖着两手坐在褥子上,活像个入定的老僧。“营业部主任”表面很镇静,和扔饼子之前一样,在他铺位上盘着腿,但眼睛却灼灼地盯着那块诱饵,紧张地等待着即将被夹住的猎物。

这时,窗外由远及近地响起沙沙的踏雪声,同时传来了轻松的放肆的歌声:姐儿早上去看郎,三尺白绫包冰糖。送给小郎郎不用,转过身儿好凄惶哟——呀啊!

初三早上去看郎,小郎病在牙床上。双手揭开红绫帐,小郎脸上赛金黄哟——呀啊!

是个女的。我一听就是两天前给我钥匙的那个妇女。

沙沙声和歌声越走越近,径直向我们“家”门口走来。土房里所有的人都有点惊奇,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飘来的声音吸引到门口去,连“营业部主任”的神经也暂时松弛下来,不自觉地表现出侧耳倾听的模样。

一会儿,脚步到了门口,随即,门像受到爆炸的冲击波撞击似的,“砰”一声被推开了。门大敞着,却不见人进来。

这几秒钟,屋里的人都呆呆地盯着门口,像一群傻子在盼望一个奇迹。门外的人似乎终于克服了自己的犹豫,一蹦子跳到门槛上,两手扶着门框,探头探脑地向屋里寻找着。

“嘻嘻!你们这达儿谁是唱诗歌的‘右派’?找他干活去。”

是她!而她问的只能是我!

“喏、喏、喏,”“营业部主任”转过头来用手指着我,快活地叫道:“章永璘,喂,你干活去哩。”可是,从她的语气、她的神态、她的特别的嘻嘻的笑声里,我即刻敏感到她并不是叫我去干活。我很高兴她把我从这种困境中解救出来。“是找我吗?”我还有点拿不准,因为她不是说“写诗”,而是说“唱诗歌”。“干什么活?”我又问。

“嘻嘻!我一猜就是你。”她仍然手扶着门框,身子前后地摇晃,“都说你会打炉子,叫你给打个炉子去哩。”

她为什么要猜?怎么会一猜就是我?我感到了一种微妙的关切。我也愿意跟她一起干活。既然没有吃的,干点活比闲呆着还好受点。我说:“那么你先去,我穿好衣裳就来。”

她注意地打量了我一下,大概觉得我那副模样很滑稽,又嘻嘻地一笑。“那你快点,我在家等你。我家你总认得。”

她一欠身,把门“砰”的一声拉上。我匆匆地穿上棉衣棉裤,在蹬棉裤腿时,我装作无意地把那半块黑面饼子踢到我和中尉之间的过道上。

十六

外面已是一片银白色的世界。初雪把广阔无垠的大地一律拉平,花园也好,荒村也罢,全都失去了各自的特色,到处美丽得耀眼炫目,使人不能想象这个世界上竟会有几分钟之前发生的那种荒诞的丑剧,不能想象人会有那种种龌龊得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的心地。

啊,大自然,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用你的默默无言来教诲我们净化自己!她的一串脚步印在洁白的雪地上,给人一种轻盈而又温暖的感觉。她回去也踏着来时的足迹:均匀、整齐,毫不零乱,拐弯处弧线优美,精致得像一串珍珠项链。我仔细地踩着她的脚印走,像沿途把那宝贵的东西拾起来,一粒一粒地,一粒一粒地……装在我的心里。

我敲敲门。她不说“请进”、“进来”,而是在屋里大声喊:“推嘛,门开着的嘛!”她斜坐在炕上逗弄孩子。这是个两岁多的孩子,穿着一身和她棉袄的花布一样花色的小棉袄,看来是个女孩,却又推了个平头,眉毛也很浓,长着一副男孩子的样子。见我进来,孩子和她都嘻嘻地笑出了声,但看见我也笑时,孩子却吓得往她怀里直躲。我有点无趣。我想,我的模样一定挺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