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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暴-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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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也不由得被笑得颤了起来。

每年过年,吃伤的人很多,有大人,更多的是半大娃们。平时一直吃不饱,饿着肚子,到了年三十晚上装仓,大肥肉一出锅,一闻那味儿就能把人香死。一吃起来,想控制也控制不住,直到吃饱为止。吃饱了,也不觉得胀,没料到了第二天,胃里就实了,一打嗝,就打出了比屁还臭的味道。村人都管它叫伤食。轻者打打嗝,出出臭气,过两天就好了,重者则不思进食,三天年过完,反倒像病了一场,面黄肌瘦,气色难看。戏台下,常常弥漫着这种比屁还臭的味道。有时,戏台上,也有这种味道,那肯定是演员打的嗝。打嗝与放屁不一样,一个在下头,一个在上头,下头的好控制,上头的却不好控制。好在这是露天,好透气,要是在室内,不把人熏死才怪。

金秀仍然扮李铁梅。金秀生得俊,虽说过三十的人了,一经化妆,又接了长长的假辫子,远远地看去,还像个小姑娘。金秀人缘好,戏也唱得好,不仅男人喜欢看她的戏,女人和半大娃娃们也喜欢。一喜欢,就爱跟上她唱,唱一次唱不会,唱两次唱不会,唱得次数多了,就会了,就记住了李铁梅唱的好多词儿。到了金秀唱——我家的表叔——一句时,台下的娃娃们就抢先唱了起来——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金秀一听碎娃们抢了她的戏,十分恼火,柳眉一竖,杏眼一瞪,朝台下悄悄骂道,逼夹着!骂完又接着唱——没有大事不登门……台下就轰地一声笑开了,金秀也不管,只管唱自己的。

后来,村里的后生一见金秀就玩笑地说:“嫂子,夹着了没有?”

金秀就格格格地笑着说:“你们咋听到了?”后生说:“你声音那么大,谁没有听到?谁都听到了。”

金秀就笑得越发凶了,前仰后合地笑着说:“丢死人了,真的丢死人了……”

10

谁都听到了金秀说的那句话,就是胡老大没有听到。胡老大没有听到,是因为胡老大那天没有去看戏。就在金秀骂娃娃们“逼夹着”的那会儿,胡老大正拎着一只羊后腿,挟着冷飕飕的寒风,向杨二宝家走了去。自从杨二宝被公安局抓走后,胡老大心里一直不安,他知道,杨二宝的劫难与他有关,要是那天他不给老奎去反映,老奎也就不会开他的批斗会了,不开批斗会,公社里也就不知道红沙窝出过这档子事,杨二宝也就不会有这场劫难了。这都因了他的缘故,才使杨二宝吃了这场大亏。可是,话说回来,杨二宝也真不是个东西,你偷什么也不能偷种子呀,干什么缺德事也不能干这种缺德事,我看不见则罢,看到了,让我装着没看到,隐瞒过去,也难。无论怎样,看到田大脚拖儿带女的孽障样子,他还是有些同情。春节到了,听到田大脚家没有喂猪,也没有养羊,只有一只下蛋的老母鸡,还舍不得吃。听了,就感到有点寒心。没有肉,大人倒也罢,娃娃们闻不到个荤腥味,就太孽障了。于是,他便想着应该给田大脚送去一条羊后腿,也好补偿补偿他的歉意,让她们过个像样的年。但是,一想到怎么去送,胡老大便为难了。一个是光棍,一个是寡妇,光棍去上寡妇家的门,本来没有事非也会有事非,何况还要提一条羊腿,这就更让人说不清楚了。胡老大左思右想,直到大年初一了,还是没想出一个好主意来。恰好早上去挑水,在井台前意外碰到了田大脚,他这才有机会同田大脚搭上了话。胡老大说,知道你家过年没有肉,我想给娃娃们送点羊肉过去,又怕被人看见了说闲话,你晚上在不在?我给你送过去。田大脚听了,就感激地说,胡大哥,你的心意我领了,肉就别送了,留下让娃们吃去吧。胡老大说,有哩,他们吃的有哩。这是专门给你们留下的。田大脚这才说,我晚上在哩,你想喧就过来喧来。胡老大就说,行,到晚上我过去喧喧。

到了晚上,等大人孩子们都看戏去了,胡老大就拎了那只羊后腿,上了田大脚家喧去了。田大脚听到胡老大的脚步声,早早地开了门,满面春风地说,你来就来了,带什么东西呀。胡老大说,再也没啥好带的,就带了一只羊腿腿子,让娃娃们尝尝。娃娃们在家,还是看戏去了?田大脚说,都去了,看戏去了,锣鼓一响,一个个就像尻子里撺了猪毛,早就走了。你坐,坐呀。胡老大就坐下了。田大脚便端过一盘油棵子说,胡大哥真是个有心人,我也没啥好招待的,你就尝尝我做的油棵子咋样?说着,递了一个过来。胡老大说,你别麻烦了,我吃过饭了。田大脚说,谁不知道你吃过饭了,你尝尝么。说着就硬塞到胡老大的手里。胡老大只好接过,吃了起来,边吃边想,男人与女人就是不一样,同样的面,女人做出来的就比男人做出来的香。这样想着的时候,几嘴就吃完了。吃完后,田大脚又让给他一个,他嘴一抹,死活再不吃了。就有点尴尬,突然想起前一个阶段白家嘴白毡匠托人向田大脚提过亲,就无话找话,说起了这件事。田大脚说,提过,我把媒人轰走了。我的爷们又没死掉,他提的什么亲?胡老大说,也是的,他不能向你提。田大脚说,再说哩,我的爷们也是为了这个家,才走上那条道的,他一进高庄子,我就改嫁,那还像个人吗?胡老大说,是哩,不能改嫁。田大脚又说,我不能昧了良心,死活也得等着他,等他回来。胡老大说,说得对哩,杨二宝也是为了你们,得讲良心等着他。田大脚这才长叹了一声说,得等他十二年呀,也不容易。一个妇道人家,肩上挑着三张嘴,这日子熬到哪天才是个头?惆怅得很,有时候想起来,愁得觉都睡不着,愁都能把人愁死。说着说着,眼泪花儿就打起了转转。胡老大嘴拙,不会安慰人,就闷闷地抽起了烟,抽了一阵,才说,愁也得过,日子就这么个过法,不过咋整哩。田大脚说,是哩,不这样过又能怎么过。喧了一阵,胡老大要走了。田大脚说,急啥哩,再喧喧。胡老大说,不喧了,还得伺候那些先人去,它们等着我给它们添草哩。田大脚当然听出那先人指的是大队里的羊,就说,胡大哥,我知道你过得也凄惶,有空就过来喧来。胡老大说,喧来哩,有时候也想来喧,怕人看到了不好,就没有来过。田大脚说,白日里怕人看到你就晚上来,迟一些也没关系,我睡觉轻,你只要咳嗽一声我就给你开门。胡老大就说,好的好的。说着,就出了院门,一下就溶进了黑夜中。

胡老大当时并没有在意田大脚的话,过后一想,觉得那话中好像还有话。待细细一琢磨,果然是话中有话,那话中的话,让人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本来胡老大是不想再到田大脚那里去了,可是,有意思就得按有意思来,他还得去,还得喧去。人家一片好心,你再不喧去就是你的不是了。后来,胡老大又去喧了几次,都是很晚了,侍候完了那些先人们才去的。去的时候,还不忘给田大脚带着吃的,那吃的也不是什么正经吃的,都是些土特产,诸如沙米、锁阳、碱籽儿,这都是放羊时顺手捋下的,挖下的,搭配着充饥还是可以的。久而久之,田大脚觉得受之有愧,过意不去,就说,胡大哥,我知道你屋里人死了后,一个人也寂寥寥的,过得凄惶,咱也没啥来谢你,你要不嫌咱,今晚夕就睡到这里吧。胡老大本无这份心思,只想尽尽心意,帮他们度渡难关,以求良心的平衡,没料经田大脚这一说,不想也由不得他了,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声音也颤了起来,他说,大妹子,看你说到哪去了,咱想都不敢想,哪能嫌弃你?说着就抖抖索索地揽住了田大脚。田大脚倏地抽搐了一下,也抱住了胡老大,嘴里就发出了喃喃的细语,胡大哥,你真好,是个好人。胡老大说,我不好,不是好人。说着就将女人压到了身子底下。女人还说,你是个好人。胡老大说,我就做个好人。田大脚轻声呼一声好人,胡老大就重重地嗯一声,于是,一呼一应,就有了节奏,好人——嗯!好人——嗯!好人——嗯!

胡老大当过一次好人后,觉得当好人还是好,还想当。过些日子,他就来当一次,过些日子,再来当一次。当完了好人,心里分外快活,嗓子也就闲不住了,放羊时,那野调调就满沙窝飘了开来——

阿哥阿妹哟并蒂莲

鸳鸯儿戏水在清泉

欢欢乐乐地过一天

哪能管他天塌地又陷

……

一年一年的过去了,又翻了一个年,到了三四月间,骆驼草泛青了,星星点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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