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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志华牧师顺手递给李畋:“李先生,看样子,你来对地方了。”
李畋将东西接在手中,有几分茫然:“塔克尔家族……”
艾西瓦娅又道:“如果你们肯带着这铜砣去塔克尔家唱那首歌,你们会知道所有的秘密。请告诉塔克尔大人,贾亚希玛的后人—死绝了!”
阿月赶紧翻译给李畋听。
(以下几个人的对话全都是阿月在翻译,为了阅读流畅不再赘述。)
李畋愕然:“你应该和我们一块儿出去,离开这儿。带着这些东西,带着你的歌,去印度,去加尔哥答,去亲自对塔克尔大人说。”
“我太累了,不想再走。哪儿都不想去了。祖先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同样也做不到。我是贾亚希玛的后人,我也是桂家的后人。我就在这里,陪他们。”艾西瓦娅执拗地说。
几个人一时无语,不知道再说什么。
天色渐亮,东方天际一片鱼肚白。
一群鸽子像一片白云飘然而至,纷纷降落在血腥的院落里,不安地叫着。那“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充满恐惧。
高志华牧师突然找到话题:“你看,还有你的鸽子,它们需要你。”言语之间已经没有了埋怨,代之以关切。现在,他不想再看到一个如花的生命突然消失,那是他承受不起的。
“他们会自己活下去。”一只鸽子飞上艾西瓦娅肩头,艾西瓦娅伸手拂掉。
“宫里雁,贾亚希玛,塔克尔,艾西瓦娅……”李畋自言自语,突然向艾西瓦娅发问,“你的女性先祖是宫里雁大土司的女儿—疆提?你是贾亚希玛和疆提的后人?”
艾西瓦娅愕然:“你是什么人?怎么对我们的家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贾亚希玛居然娶了疆提,疆提嫁的居然是贾亚希玛!这就通了,什么都通了……”李畋兴奋得似乎忘记了艾西瓦娅还在等待他回答问题。
“贾亚希玛是谁?疆提又是谁?”高志华牧师问,“和你找的人有关系吗?”
“牧师,改日我详细对你说。这两个人和我找的人究竟有没有关系我现在也不知道,但和泰戈尔先生所托之事却有莫大的关系。他们和我要找的人都是整个故事链条中的一环,很重要的一环。”
“嗨,我在问你呢?你是什么人?”艾西瓦娅嚷道。
“我,我是塔克尔大人派来找你们的人,自从贾亚希玛离开印度之后,塔克尔家的人就一直在找他,一直在找,找了一百八十多年了。”
“你真的是塔克尔大人派来的?来找我们?”艾西瓦娅将信将疑。
“是,我是塔克尔大人派来的。来找贾亚希玛的后人。”
“那你说说贾亚希玛到底是什么人?和塔克尔家是什么关系?”艾西瓦娅依然不敢相信。
“贾亚希玛是塔克尔家的下人,小时候曾经在迈索尔的塞林加神庙做过僧侣,后来为了梵天之眼离开了印度……”
“别再说了,我信你。”艾西瓦娅突然站起身,“我跟你们走!”
当阿月翻译完艾西瓦娅最后一句话,李畋和高志华牧师都长舒一口气。
院落的门口,艾西瓦娅回身看了那些尸体最后一眼。
长墙,小巷,迷宫一样。
艾西瓦娅走在最前面,一步三回头。
经历了两百多年风雨的村寨,一夜之间成为废墟。每个人心头都很沉重。
蓦然,一声婴儿的啼哭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艾西瓦娅侧耳细听,然后是拔腿就跑,迅速拐进另一条巷子。
李畋等人在艾西瓦娅身后猛追。巷口,空空荡荡。
孩子的哭声。
三个人面面相觑。
片刻之间,孩子的哭声顿然消失。突然变得很静,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怎么办?”阿月问。
李畋和高志华牧师交换了眼色,轻叹一声:“她大概不会离开这里了。我们走吧。”
阿月看看迷宫一样的巷子:“咱们,往哪走?”
“往这边走!”艾西瓦娅出现在另一个巷口,怀抱着一个婴儿。
三人紧走几步,赶上艾西瓦娅。阿月问:“你是不是不想离开这儿了?”
“不!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咱们桂家还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艾西瓦娅说。
“什……什么意思?”阿月不解。
“她说什么?”高志华牧师问。
“她说……我去哪儿她去哪儿,说我们桂家人还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她……什么意思?”阿月茫然。
李畋笑了笑:“傻瓜,走吧!”
高志华牧师却将眉头蹙成一团。
注一:塔克尔,泰戈尔家族的原姓,泰戈尔是它的英文变称。本意为“圣”,孟加拉人的尊称。
第二十四章 罹难
太阳升起。
雨后的山间雾气氤氲。
石门坎,对门坡。两座新建的茅草屋比邻而居,中间有一道篱笆隔开。茅屋周边的坡地上,已经种上了各种青菜。
阿月在忙着给菜地浇水。
篱笆的另一边,肩背婴儿的艾西瓦娅在喂鸽子。
李畋看着阿月忙碌的身影:“阿月,现在有家了,高兴吗?”
阿月傻傻地笑。
“阿月,你过来!”高志华牧师招手。
阿月丢下手里的活计,乐颠颠地跑来,三五步之外站住。
高志华牧师手指篱笆:“阿月,篱笆那边是你的妻子和你的儿子。你能尽到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的责任吗?”
阿月点头。
“说话!能,还是不能?”
“能!以主的名义起誓。”阿月的回答干脆利落。
“那好,你看好这道篱笆。这道篱笆只不过是一个提醒,提醒你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如果你心里没有另外一道篱笆,这东西,连只狗也挡不住!”
阿月急得满面通红,说话也结巴了:“牧……牧师,我……我阿月要过到篱笆那边,天……天打五雷轰!”
“有一种情况你可以过去—当你的妻子和儿子受到野兽和坏人威胁的时候,你要保证他们的安全。你能做到吗?”
“能!”
“好!我相信阿月是个好男人。阿月,好好治病,等你的病好了,我立马就让人来拆了这道篱笆。而且,在教堂给你们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牧师,我听您的。”阿月答应。
和阿月他们告别之后,李畋随高志华牧师走在返回教会的路上。
“牧师,这样对阿月是不公平的。你知道,以目前的医疗水平,麻风病是无法根治的。你给了阿月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希望,一个美梦。”
“有梦总比没梦要好。很多时候,人就是活在梦里。如果没有梦,人生就会少很多乐趣。既然我们无法改变艾西瓦娅要嫁给阿月的意志,就不如先给他们一个梦。李先生,你—有更好的办法?”
李畋无奈地笑了笑:“不,我没有。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牧师,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如果我早对部落里的人说我是塔克尔派来找他们的,那一场惨剧会不会避免?越想心里越不安宁。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我杀了那些人。”
“别想那么多了。也许,这一切都是主的意思。所有的毁灭都有毁灭的理由。只是上帝不说,我们不知道而已。愿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阿门!”
“我也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你不想和我一块去给柏格理牧师扫墓吗?”
“我后天走。柏格理牧师值得每一个中国人尊敬。”
1938年4月5日,清明节。那是个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那天的天气不好也不坏。虽然没有下雨,但天是阴的。
高志华牧师起了个大早,他在小院里踱了一会,便去敲李畋的门。
李畋开门,手里拿着一支派克笔和一个黑色硬皮本:“牧师早!”
“李先生早,你的笔记写得怎样了?”
“昨天晚上刚刚写完,这是一个太长太长的故事,差不多是一部长篇小说了。这些事我必须记录下来,你不是想知道整个故事吗?都在这里面了。”
“里面的故事都是泰戈尔先生对你讲的吗?”
“不全是,有些是先生讲的,有些是我自己寻访所得—这可都是珍贵的资料。历史永远比小说更精彩—小说来自于小说家的虚构,生杀予夺全部出自于小说家一人。而历史就不同了,它是一个由众多的参与者共同影响的进程,这就决定了历史有更多的偶然性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