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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善梗着脖子仰着头，面色涨红，羞愤的目光开始在人群中来回逡巡，但却没有发现期望中宋家的人，不由大为泄气。
杨奇的脸色不好看。这神龙卫竟然插手到地方，连江南道县域内的小吏抓来问罪，都不经过地方官衙批准，如此行事作风若是不加遏制，将来如何得了？但杨奇心里也明白，肯定是孔晟赋予了神龙卫刑侦查案之权，作为总领两道的宣抚使，有孔晟的命令，神龙卫可以代掌地方行政。
这本身没有问题。可这让杨奇突然意识到，这样一来，孔晟似乎就拥有了绕开自己这个江南藩镇直抵基层掌控整个江南的权力，这让他感觉很压抑很沉重。
“苦主何在？”罗勇高唿道。
告状的苦主人群中，应声走出一个身材魁梧器宇轩昂的三十许壮汉，虽然穿着百姓的短锦长衫，可眉眼间透出的气息却有些迥异于普通百姓。
此人上前两步，躬身拜了下去：“小人在！”
罗勇打量着壮汉，“你便是那苦主丹阳县的林二？”
壮汉笑了笑道：“小人并非林二，林二是小人的表兄，在下袁晁，因表兄患病难行到案指证，所以小人这才替代前来，请大人见谅！”
罗勇哦了一声，刚要继续审下去，突然一侧端坐不语的孔晟骤然睁开双眼，锋锐的目光投射向此人，声音微微有些复杂：“袁晁？你可是台州那司鞭小吏袁晁？”
此人错愕，转头望向孔晟，他不知道显赫的江宁郡王孔晟如何得知自己的出身来，但却不敢否认，立即躬身拜了下去：“小人正是台州袁晁，但因为……因为征赋税不利，已经被免去官职，如今只是一介平民百姓了。”
孔晟缓缓起身，目光深邃不语。
袁晁是唐中史上一个并不起眼的小人物，但对于江南来说，却也是影响深远。因为此人是袁晁起义的带头人，曾经一度创建了宝应政权，不过很快被李光弼的人马给击溃了。
孔晟没想到此番审案竟然会激出一个农民起义领袖来。
算算时间，史上的袁晁起义似乎就爆发在这个时间点上。孔晟凝望着眼前的袁晁，脑海中浮现起史书对于此段史的相关记载，心头微微一动
“袁晁起义后，即时攻破临海城，赶走了台州刺史史叙。随后连续攻克台、衢、温、婺、明、越、信、杭、苏、常等江东十州，一路所至，贪官污吏望风披靡，民疲于赋敛者多归之，义军很快发展到20多万人。接着又以临海为根据地，建立农民政权，年号宝胜。随后大唐朝廷派李光弼率领官军精锐部队前来镇压，前后十余战，义军失败。袁晁在唐兴石垒寨战败被俘，送到长安后被杀……”
此人之所以率众造反，根源在于不满朝廷如今的土地制度，土豪列强侵占土地，奴役剥夺农民，所谓官逼民反。此人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纠集起一支20万人的队伍，说明其个人能力之强。若是能将此人收为己用，不仅能为麾下添一个人才，还能为江南消弭一场巨大的祸端，可谓是两全其美。
孔晟在打量着袁晁，袁晁又何尝不是在暗暗观察着闻名已久的江宁郡王。他这番为表兄林二出头，其实也怀着几分查看虚实的动机。孔晟这个朝廷郡王为什么会突然关注起江南肇始多年的豪门兼并土地并有意为民众出头，自然引起了袁晁的注意，只是袁晁此刻并不相信孔晟真的要为民做主，而此举更多的是孔晟与宋家的权力纷争。
孔晟缓缓坐下，淡然道：“你便是那台州胥吏袁晁，本王听说过你罗勇，继续审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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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八章 公审（5）
第六百六十八章公审（5）
罗勇锋锐的目光转而投向薛家的代表薛干的弟弟薛五，怒斥道：“薛五，你们薛家可知罪？”
“诸位大人，我们薛家所得之地，皆为守法营运而来，此等刁民之指控，全系诬告，我们薛家不能接受。自大唐开国以来，我们薛家就在江南立足，代薛家之人皆为忠君爱国造福桑梓乡里之典范，屡得朝廷和衙门嘉奖，坊间有口皆碑。突然之间，指责我们薛家侵占农人土地，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薛五有恃无恐不卑不亢，将所有的罪名推了一个干干净净。
薛五环视众人，团团一揖道：“我们薛家如何，在场诸位大人心知肚明，还请诸公为我们薛家做个见证，免得我们薛家被无端诬告，蒙受这不白之冤！”
薛五话里藏锋，江宁郡守刘平山等本土官员皆面色变得有些复杂难堪起来。薛家虽然是商贾之家，但官商向来一体，薛家的利益其实明里暗里与官僚们的利益融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薛五无非是在警告众人，若是薛家被整垮了，他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换言之，薛家其实掌握着在场很多官员的小辫子。一旦薛家被逼急了眼，没准会咬出什么人来。
刘平山犹豫良久，不得不起身来勉强笑着向孔晟抱拳行礼道：“郡王，罗将军，薛家在江南出了名的乐善好施，守法良民之家，去载还为官府修缮江堤捐钱一千五百贯，至今功德碑上留有名姓。下官看来，所谓薛家侵占农人土地一案，定然存在不实，还请郡王明察。”
江宁郡守刘平山主动站出来为薛家说话，自然很多江南官员就纷纷出言附和。听着一干官僚的求情，薛五难免有些洋洋得意，而罗勇则面色一沉，冷冷道：“刘郡守，神龙卫办案，讲究一个证据确凿。薛家所犯之事，绝不仅侵占农人林二土地一案，短短两日间，神龙卫衙门就受到关乎薛家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等多件控告，正在一一查实。回到本案来说，认证物证俱在，薛家还想抵赖不成？”
刘平山敬畏孔晟这个郡王，却对罗勇并不放在心上。他闻言冷冷一笑：“罗将军，神龙卫毕竟不是地方官衙，哪怕薛家真的犯案，也自然有我等地方官来审理查证，更何况，本案涉及人员还有我江宁郡所属丹阳县胥吏宋善，神龙卫越俎代庖擅自抓我属下官吏，是不是太过了些？”
孔晟保持着异样的沉默。
罗勇声如铁石，一字一顿道：“神龙卫侦缉天下，督查官员，连京城各部大员、王公诸侯都在神龙卫的监察之下，何况是区区一个地方胥吏，神龙卫办案所需，抓了就是抓了，谈不上什么越俎代庖。况且，神龙卫奉郡王之命行事，难道还要向你们江宁郡守衙门禀报不行？”
刘平山倒吸了一口凉气，被诘问得哑口无言。
神龙卫到底是干什么的，其实刘平山这些江南官员多少还有些迷煳，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罗勇方才这番话义正辞严，让江南官员们突然意识到，这个神龙卫如果真的承担有侦缉和督查官员职责，那么，简直就是横在地方官脖子下的一柄钢刀啊。
孔晟将神龙卫引到江南，还在江南设立神龙卫镇抚司，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刘平山顿了顿，再次躬身行礼道：“郡王，罗将军，下官相信神龙卫办案，绝无偏私，既然神龙卫查实，或者薛家确犯有些许过错。不过，薛家家大业大，旁系子弟众多，这犯案之人或许是薛家旁系打着薛家旗号所为，也未可知，还请罗将军明察！”
薛五眼珠子一转，知道刘平山终归还是在曲线救国、为了保住薛家。他顺水推舟借坡下驴道：“大人，薛家上下千把口人，其间难免会有三两败类触犯国法，这样，容我们薛家回去清查，若真是薛家旁系所为，薛家一定不会姑息养奸，薛某会亲自将其捆缚到神龙卫来，以正视听！”
罗勇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孔晟。
薛家所犯之案，虽然证据确凿，但却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是薛家嫡系所为。如果薛家将之一味推脱给旁系，随便找几个仆从旁系出来充当替罪羊，恐怕神龙卫还真的不能向薛家动手，也损伤不到薛家的根基。
罗勇认为孔晟要打压薛家，其实孔晟想要做的不是整垮薛家，而是拿薛家开刀，打开土改的一道门。现在当务之急，是勒令薛家将侵占农人之土地发还，然后造成舆论声势，来助推孔晟进一步的行动。
袁晁一直在现场默然观察。见薛家如此诡辩，在场江南官员又是如此袒护薛家，而孔晟这边又明显有些“退缩”，不由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心道果然是官官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