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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个死者 作者:[苏] 瓦西里·弗拉基米罗维奇·贝科夫-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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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

  “不应当听任占领军摆布。”

  “不听任摆布——这当然好。可是怎么干?犹太人全给杀了。他们能不听任摆布吗?要是不服从,就得有力量。犹太人的力量在哪儿呢?”

  “那么依您说,该怎么办呢?”阿盖耶夫问。他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答不出对方的问题。

  “要是什么都干不成,那就应当集中力量,使自己成为自己。不要昧良心,就象有些别有企图或者吓破了胆的家伙那样。我就想成为我自己,我要按照基督精神去帮助别人,帮助您或者沃尔科夫,因为您需要帮助,上帝赐予您的生命受到了威胁。此外,我也无法忘记,我属于哪个民族,忘不掉我丈夫在上次尼古拉战争①中所经受的苦难。我不能不记得,我的堂弟死于谁手。我看着目前发生的一切,又怎能无动于衷呢?”

  “可您明白这要担多大的风险。”

  “感谢上帝,我不是小孩子。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听天由命好了。同命运是无法抗争的。这句话不够聪明,但却令人心安理得。人是需要心安理得的。”

  “这当然对,”阿盖耶夫说,“实在说,以前我真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许是担心我是神甫太太吧?”

  阿盖耶夫没有正面回答,但女主人明白了,一声叹息,低声说道:

  “当然。这使我伤心,尽管我早就不是神甫太大了。上帝宽恕您,我理解您。”

  尼古拉战争:指第一次世界大战,此处尼古拉指把俄国推入战争的沙皇尼古拉。

  “请您原谅我说了这一切,”阿盖耶夫说。他为自己提起的话头感到后悔。不过也好,他们谈清了主要的事情,尽管他没把一切都完全弄清,但是一直折磨他的疑团已经冰释了。看来,她是可以信赖的。观点坚定的人永远值得尊敬,值得信赖。他想,能够碰上这样一位女主人,是他的幸运——尽管对此他还没有充分的信心,但时间会证明这一切的。

  他吃完土豆,女主人首先站起来收拾餐具。

  静了一会儿,她说:“我得出去三四天,到一个地方去。我想,没有我,您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她的声音很低,也很沉着,但在沉着之中透出一种紧张。阿盖耶夫也随着紧张起来。

  “我想,您能自主了。现在您是开业的鞋匠,饿不着了。基里尔神甫靠修鞋生活了一年半。”

  “不要管我……请便好了,该办的事情就得办,”阿盖耶夫匆匆答道。他还在等待女主人进一步说明这次不合时宜的远行。

  但她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说:“您可以到房间里睡,如果外面冷的话。”

  “是的,是的。谢谢。”

  “土豆到园子里挖,随吃随挖。面包是我在科兹洛维切夫家买的,就是街对面那家。他们也愿意赊帐。我都讲妥了。”

  “好的,谢谢。”

  阿盖耶夫轻轻地从餐桌旁站起来,在黑影里摸到自己的桃木手杖。腿仍然疼得厉害,他想,明天该重新包扎一下了。仓房里还剩有一些干净的布条,可能还够用一次。

  “呐们还能见面吗?”他走到门口时问。黄昏中, 巴拉诺夫斯卡亚正用毛巾擦拭盘子,迅速转身朝他说道:“当然!那还用说。上帝保佑,会见面的。”

  阿盖耶夫停了一下,知道女主人误会了他的意思。他问的是,在她远行之前还能否见面,但他没再解释什么。如果对方没有把一切都解释清楚的愿望,那又何必去纠缠不休呢。后来,他不止一次为此后悔不迭,但却悔之晚矣。阿盖耶夫道了晚安,来到院内,在漆黑的夜色中稍站了一会儿,便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小仓房。从第二天起开始了他的新生活——是为了糊口还是为了掩护,反正开始了鞋匠的生涯。究竟是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战争愈来愈把他逼上绝境。谁知道能否找到出路呢?

  第二天清晨醒来之后,,阿盖耶夫又继续躺了一会儿,照老习惯倾所外面的动静,但没有发现不祥的或值得警惕的响动。邻居的鸡群在墙外牛蒡丛里发出低低的叫声,大概是猫儿古利泰捣的鬼。还能分辨出邻居们的微弱的交谈声。总之,安静如常。小镇经历了不久前的动荡之后,复归寂然,似乎在难以预见的命运面前感到战栗,日夜都被德军的猛苛吓得魂飞魄散。稍有不轨便遭枪决,稍有冒犯便被镇压。阿盖耶夫同往常—样,仍在倾听女主人起床后发出的声响。通常,巴拉诺夫斯卡亚先是在园子里干活,在井旁收放锁链,或者劈柴,发出审慎的咚咚声。阿盖业夫不愿过早地打搅女主人,总是听到这类声音之后才起床。今天除了上述原因之外,阿盖耶夫还想请女主人帮他看一下伤势,帮他包扎伤口,因为他不知道该对女主人发明的药物——猪油如果处置:是换新的,还是干脆不必再做了。但是,代替女主人那种小心冀翼的动作声。 

第六节

  阿盖耶夫忽然听到一声令人心悸的吼叫:“这里到底有人还是没人?!”

  这是男人的烦躁的喊声,前后喊了两次。阿盖耶夫立刻明白了来人是谁。只有属于强大而又所向无敌的德军当局的人,才会这样颐指气使。

  睡意朦胧的阿盖耶夫从床上一跃而起,不慎碰疼了伤口,胡乱穿裤子,许久都没能把那条健康的腿塞进裤筒。虽然只耽搁了一会儿,但却是不可饶恕的怠慢。阿盖耶夫边走边扣着衣知,一瘸一拐地走出畜棚,连手杖都忘记了拿。天色已经大亮。鞋亭旁边一个手执柳条的高个子花花太岁,叉开双腿,脚登铬鞣革皮靴,下身穿一条镶红色牙条的贡斜纹军官马裤,上身是一件深蓝色吊兜坦克军官服,但低矮的领口上已经没有了领章,只遗有痕迹。在他身后,院门外站着一个上了年岁、几乎是  老者的军官。他身披灰色斗篷,双颊剃得精光,但皮肤松弛,宽大的制服领口衬着一根皮肉松懈的脖颈。他的头上傲慢地高耸着一顶军官制帽。阿盖耶夫偷偷投去一瞥,按军人习惯扫了一眼对方的肩章。闪着暗光的、用银丝编成的军衔符号,似乎烫了—下阿盖耶夫。看来,这个德国老头儿官阶不低。阿盖那夫心里充满不祥之感。此外,街上还站着五名德军和戴袖标的警察。

  只听身穿马裤的警察,用柳条急躁地拍打着自己的皮靴,说道:“你是鞋匠吗?来,为长官效效劳!他的靴子有点儿毛病……”

  阿盖耶夫觉得,眼前一场噩梦在慢慢散去。他瘸着腿走进鞋亭,坐到凳上。长官也坐到械树下的长凳上。一个身着紧梆梆的开襟军服的德国兵,翘着肥大的屁股,轻轻地、诚惶诚恐地从长官的瘦腿上脱下皮靴,交给阿盖耶夫。靴子是上等的,几乎全新,靴筒又挺又亮,靴跟非常硬实,从靴筒里散发出一股上等皮革的辣味儿。在靴尖里有一只钻出来的钉子,阿盖耶夫不觉松了一口气,——把钉子打倒,其实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在他把靴子套进钉拐、打倒钉尖的时候,老头子军官、穿坦克手马裤的警察和所有在场的德军,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阿盖耶夫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啊,要是现在给他们甩一颗手榴弹嘛!当然,他只是这样想想而已,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似乎怕被德国人看穿他的心思。

  只用了几榔头就把钉子打倒了。阿盖耶夫把倒霉的靴子递还给军官,但是却被传令兵伸出戴满戒指的手一把接了过去。传令兵狐疑地用手摸了摸,终于说“好了”,俯身侍候长官穿上。长官挺直身子坐在长凳上,绷直脚尖,由俯首贴耳的传令兵把靴子套上。长官在地上跺了跺脚,叽哩咕噜说了一阵德语。

  “起立!你听见吗?”穿马裤的警察吆喝道。阿盖耶夫慢慢站了起来。“过来!过来!站到长官面前来。”

  阿盖耶夫竭力克制,不露出腿瘸的样子,离开鞋亭,又迈了三步,挺身站着。他想,这位长官可能要对他说两句感谢的话。果然,长官闪动着一双似乎睡眠不足而发红的眼睛,一张老脸似笑非笑,但是突然,笑意凝固了,侧身对警察厉声地说着德语。警察全身一震,伸长脖子,也用德语简短地回答着。阿盖耶夫很觉得新奇:瞧,这家伙也说德语呢!不过他立刻觉察出,他们谈的正是他阿盖耶夫。他不由得担心起来。

  “长官大人问,你是红军吗?”

  “我?不是。我是铁路员工,”阿盖耶夫泄气地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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