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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古利萨雷! 作者:[苏联] 钦吉斯·艾特玛托夫-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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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她的喊声,他就预感到事情不妙。

  塔纳巴伊走出去,跟来人打了招呼。那人是邻区的一个牧民。

  “原来是你,艾特巴伊!快下马。从哪儿来?”

  “从村里来,我去村里办了点事。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乔罗病危了。要你赶紧回去一趟。”

  “又是这个乔罗!”稍稍平息的委屈之情猛地又爆发了。真不想见他。

  “我怎么啦,是大夫吗?他常年有病。没有他,我这里已经忙得够呛了。瞧,又要变天了!”

  “得了,塔纳克,去不去是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至于我,算传到话了。再见吧,我该走了,眼看就天黑了。”

  艾特巴伊上了马,走了几步,又勒住马。

  “塔纳克,你还是考虑考虑。他的病不轻。都把儿子从学校里叫回来了,已经派人去车站接去了。”

  “谢谢你带了信。可我是不会去的。”

  “他会去的,”扎伊达尔都感到难以为情了,“您放心,他会去的。”

  塔纳巴伊一声不响。等艾特巴伊走出院子,他恶狠狠地冲着老婆说:“你甭老是代我说话!我自己作得了主。说不去,就是不去!”

  “你想想,你说些什么话呀,塔纳巴伊?”

  “我没什么好想的。够了!过去想得太多了,所以才从党里给撵出来了。我眼下成了孤家寡人了。要是我病倒了,不用谁来看我。要死,也一个人死去!”他气呼呼地一挥手,去羊圈了。

  不过,他心里还是不得安宁。他接下羊羔,把它们安顿到角落里,他呵斥着晔学叫的母羊,把它们轰开。他一边干着,一边骂街,嘴里嘀嘀咕咕的:“要是早点离职,就不会这样遭罪了。一辈子病病歪歪,唉声叹气,捂着胸口,可就是不下马。也算是我的一个顶头上司!经过那桩事后,我瞅都不想瞅你。你有气没气,我管不着,我可是一肚子委屈。这事,谁也管不着……”

  夜,降临了。稀稀落落的雪花,纷纷扬扬。周围一片静悄悄,仿佛都能听到雪花落地的沙沙声。

  塔纳巴伊没有到毡房,免得跟妻子罗唆。而她,也没有来找他。“得了,你歇一会儿吧,”他想,“你甭想强迫我去。现在什么事都与我无关。我同乔罗成了陌路人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前是朋友,可现在不是了。如若我是他的朋友,他那阵子干什么去了?不,现在什么事我都无所谓……”

  扎伊达尔最后还是来了。给他送来了雨衣、新靴子、宽腰带、套袖和出门戴的帽子。

  “穿上吧,”她说。

  “你白操这份心,我哪儿也不去。”

  “别磨蹭了。会出事的,往后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不会后悔,他也不会出事的。歇一阵子,就会好的。又不是头一遭。”

  “塔纳巴伊,我从来也没有跟你央求过什么事,可眼下,我要求求你。让我来分担你的委屈,你的痛苦吧。去吧,别那么不近人情。”

  “不,”塔纳巴伊固执地摇摇头,“我不去。我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你讲究什么礼节,什么人情。别人会怎么说呢?而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塔纳巴伊。我去看看火去,别让炭火烧着了毡子。”

  她把衣服留下,走了;但他却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里。他改不了自己的脾气,无法忘记他对乔罗说过的那些话。可现在得说:“您好呀!我来看您来了,身体怎么样啊?

  要帮点什么忙吗?“不,这个他办不到。这不是他的性格。

  扎伊达尔又回来了。

  “你怎么还没有穿好衣服?”

  “别讨厌了!说过了,我不去……”

  “你起来!”她火冒三丈地大喝一声。而他,象士兵听到命令,霍地站了起来——这一点,连自己都感到茫然。她朝他跨了一步,在昏暗的灯光下,用她那痛苦的、愤怒的目光盯着他,“既然你不是个男子汉,不是人,既然你只是个没主见的婆婆子,——那我就代你去一趟,你就留下,在家哭鼻子吧!我这就走。你马上去套马去!”

  他听从她的吩咐,会马去了。外面正飘着小雪。沉沉的夜色,犹如深湾里的回流,在山间悄悄地、缓缓地、象旋转木马似地打着盘旋。群山已经分辨不清——天太黑了。

  “唉,又是个报应!这样的黑夜,她一个人怎么走呀?”他摸黑套着马鞍,想道,“又劝不住她。不,她不舍不去的。哪怕打死她,她也不会不去的。要是迷了路呢?唉,让她埋怨我吧……”

  塔纳巴伊备好了马,感到羞愧万分:“我不是人,是畜生、都气疯了。把她赶出去,做样子给别人看:瞧,我多么不幸,我多么痛苦!还折磨老婆。有她什么事?干什么折磨她呢?我不得好下场。我是个不中用的人。简直是畜生。”

  塔纳巴伊犹豫起来。可要收回自己的话也不容易。他走了回来,垂下眼睛,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马套好了吗?”

  “套好了。”

  “好,那你动身吧。”扎伊达尔把雨衣递给他。

  塔纳巴伊一声不响地穿起衣服来,心里还是高兴她主动和解了。但为了找个台阶,他还是强嘴道:“要不,等天亮了再走?”

  “不行,你得马上动身。要不就迟了。”

  夜色象平静的回流,在山间盘旋。大片大片轻柔的雪花,漫天飞舞,徐徐下落。这已是最后一场春雪了。在这黑漆漆的崇山峻岭之间,塔纳巴伊策马独行,听从他不想理会的友人的呼唤。雪花落在他的头上,肩上,胡子上,手上。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也不去抖落那身上的雪。他觉得,这样更便于回忆往事。他想起乔罗,想起两人多年来的交往:先是乔罗教他学文化,后来一起入团入党。他还记起两人一块在运河工地上劳动,是乔罗第一个给他送来一张报道他的事迹、登着他的相片的报纸,第一个向他表示祝贺,跟他握手。

  塔纳巴伊的心舒坦了些,疙瘩解开了。他忽然惶惶不安起来:“他怎么样了?兴许真的病危了?要不,干什么去叫他儿子回来呢?他是有话要说,还是要商量什么事情?……”

  天蒙蒙亮了。雪花不停地飞舞。塔纳巴伊快马加鞭,让马飞奔起来。快到了,那边山岗下的平川地里就是村子了。乔罗怎么样了?快!快!

  突然,在这清晨的寂静中,从村子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人的哭喊声。有人尖叫一声,中断了,又沉寂了。塔纳巴伊勒住马头,侧过耳朵,顺风听着。不,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可能是幻觉吧。

  塔纳巴伊的马跑上山岗。山脚下,他看到一片积雪的菜园,无数空旷的花园和纵横交错的山村街道。因为是清晨,路上还没有行人。到处都没有人。可是在一家院子里却挤着黑压压的一堆人,在树旁,系着一些卸了鞍的马匹。这是乔罗家的院子。为什么那里聚了那么多人呢?发生什么事了呢?莫非……

  塔纳巴伊蹬着马镫,微微抬起身子,他一阵哆嗦,张口结舌,倒吸了一口冷得彻骨的寒气。随即他驰马下山,奔上大路。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不可能!”他悲痛难忍,仿佛那里发生的事情是他的过错似的。

  乔罗,他唯一的朋友,请他在临终前最后会上一会,而他,却不理不睬,固执己见,念念不忘自己的委屈。做出这种事来,他算个什么人了呢?他的老婆怎么没当面啐他一口呢?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一个人临死前的最后请求更合乎清理的呢?

  在塔纳巴伊眼前,重又现出了草原上的那条大道,路上乔罗骑着溜蹄马正追赶着他。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他的呢?这种行为难道能原谅吗?

  塔纳巴伊忧恍惚惚地走在积雪的街道上,他蟋缩着身子,为自己的过错深深感到悔恨。突然,他看到前面有一大群骑马前来的人。他们默默无言,正走近乔罗家的院子。

  刹那间,他们异口同声地哀号起来,身子在马鞍上来回晃动:“噢吧伊,巴乌勒马伊!噢吧伊,巴乌勒姆!”①

  【①吉尔吉斯人悼念亡人的哀号。】

  “哈萨克人都来了。”塔纳巴伊恍然大悟:已经无可指望了。四邻的哈萨克人赶过河来悼念乔罗,悼念他们的亲兄弟、邻居,悼念这个全区闻名的、他们所亲近的人。

  “谢谢你们,老哥们,”塔纳巴伊心里念叨,“代表我们的父老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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