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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灭 作者:瞎子-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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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遗忘
  我又坐在黄泉路的中央。
  这里的天空还是和上次一样没有太阳没有黑暗。很多鬼魂还在排队。他们的目光热切激动——能做个不被看破的人多好。
  你走过来,很惊奇的样子:“你不想做人么?做人多好,别人看不透你的心思。”
  千年以后,我再一次抬起头看你,芸。死死地盯着你清澈闪亮的眼眸,脸上的微笑慢慢逝去。
  “想,当然想。谁愿意做个一眼就被看透的鬼魂?”
  芸,你听不出我的声音悲伤而绝望。
  “那你为什么不去喝我奶奶的茶呀?喝了你就可以做不透明的人了,有无穷的城府和心机。”你的语音清脆伶俐,象珍珠散落在玉盘里。
  我看着你的笑容,心急速朝深渊坠落。你已经忘记了所有的前世和来生,芸。
  “队伍太长了,”我木然地笑笑,“再说,我只喝酒,不喝茶。”
  “给我倒杯酒,我就吹箫给你听。”说着,我扬扬手中的玉箫。
  你的目光闪烁而迟疑。然后,你缓缓地往回走,一边偶尔回头看我。我拼命摩挲光滑冰凉的玉箫,摩挲上面那个很雅致的小篆字体:“芸”,拼命忍着一言不发,手指因为用力而苍白。
  等那杯酒放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便微笑着一饮而尽,然后把玉箫拿起。很香冽的酒,清凉甘美,让我忘记一切的忧愁。
  在吹出第一个音符之前,我轻轻问了句:“这酒真好,有名字吗?”
  “有,叫遗忘。”
  我怔了怔,然后吹出了第一个箫音。
  黄沙突然震动,瞬间全部消散,充斥于天际的是一片雍容堂皇的霞光,明黄刺眼。接着,氤氲的香气粘稠似的飘来,天花乱坠,钟乐齐鸣。隐约的霞光中似乎有队伍在走向这里。在我的箫音渐渐消散之后,我又看见了你高贵冷漠的面容,天帝。
  你先亲切而充满欲望地注视她,然后傲慢地俯身看我,我发觉出你眼睛里了然如胜利者般的神情,我想,我是明白了。
  “你吹得很不错么,这曲子叫什么?”
  “一息尚存。”
  我淡淡地说,坐在檀香袅袅的黄泉路中央,白衣胜雪。我凝视天帝的眼神尖锐如锋刃,依然安心地微笑。身边,芸悄悄握住了我的手。天帝不再说话,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甚至把尊贵的天颜隐藏进了香舞缭绕的珠帘后面。
  威严雄伟的仪仗慢慢走过,然后就听见天官洪亮的声音。弹指之间,我又是孤身一人,坐在黄泉路的中央,手中粉红色的丝绦鲜艳如新。
  “在人世间记着我,等着我。”你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地回响。
  许久,我站起身来,走向茶摊。孟婆还是一碗接一碗地给我倒。然后我沉默走向奈何桥,万念俱灰。
  (五)安心
  据说,我出生的时候,满室是粉红色的异光,这是我名字“神光”的由来。而且,手里死死地握着一根价值连城的玉箫。
  所以我特别聪明。
  现在,我在漫天大雪中,站在少室山这座孤独的小屋前,轻轻抚摩怀中的玉箫。它在我胸口温暖安详。然后我又恭恭敬敬垂手站立。
  三天三夜后,达摩终于打开了门,我浑身是雪,木头人一般僵立着。
  “你这么长时间站在雪里,要干什么?”你的嘴唇在肮脏的落腮胡子中一动一动,音调怪异而讥诮。来中国这么多年了,达摩老骚胡子,你好象始终改变不了印度的口音。
  “我总是不能解脱,求大师指点一条明路。”
  “哈!诸佛无上心法,是多少世代的心血结晶?!你这么轻易就想得到?别做梦了!”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从身边拔出那把佩刀。解脱吧,解脱吧。我不想再被困在这里面了。耀眼的刀锋闪过,我的左臂从这个身体解脱,红色的鲜血洒落雪白大地。我有点惊讶它竟然不是蓝色的。不觉得疼,只觉得轻松。
  我拾起左臂,恭恭敬敬地交给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印度大胡子。他凝视良久,微微一笑:
  “诸佛祖最初求道时,也是为法忘身,你现在当着我的面自断手臂,还是可以求到法的。以后,你就叫慧可吧。这是你的法名。”
  从此,我被后人尊为禅宗二祖。
  我虔诚地躬身下拜:“爱别离,求不得。我知道这些都是世间的烦恼,可是我无法斩断。求大师赐给法门,让我面对这一切能够安心。”
  “你把心拿来,我给你安。”
  我的心在哪里?茫然自问,胸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千年以来,我仿佛空谷之间的回音,四处寻找自己的心。
  “我找不到自己的心。”匍匐在雪地里,我泪流满面。
  “可是我已经替你安好心了。”
  愕然地抬起头,就可以看见达摩菩提洞悉的微笑。恍然间,我若有所悟。是的,芸,你是我的心。你无处不在,无论阴阳相隔,万古洪荒。烦恼就是菩提,欲望就是自在。我不能断绝那些刻骨铭心的欲望,但无论它们如何潮来潮去,你在我的四周安忍不动如大地。上天可以夺去我的心爱,但无法夺去你,你早已圆满,是我已经成佛的心,是我无所住而生的心。天帝,我已经洞察你斗转星移的奥秘,此心已经解脱,任凭你如何翻云覆雨,都不能影响它一分一毫。
  在洁白的雪地里,我仰天大笑,声音直达天庭。达摩老头在一边站着看我,微笑不语。
  (六)调心
  僧璨终于来了。
  自祖师走后,等了他很久。他和我一样找不到心,于是我指点给他看。再用了两年,让他守护好那颗不受玷污不受诱惑的心。最后对他说:
  “我有笔宿债要还,这个法印,你就好好护持着吧。”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芸。可是我还是很耐心,那些千年的漫长与弹指的电光石火没有什么不同。从前那些从枷楞经,从金刚经中散发墨香的文字是你,现在充斥于青楼酒肆间的市井也是你。这颗心本来就没有什么分别。
  我身着红尘俗世的打扮,日夜流连在热气腾腾的邺都的大街小巷里,这是一个繁华的都市。每天我从光滑锃亮的青石板路上走来走去,神态悠闲从容,一如我白衣如雪地坐在黄泉路的中央。
  偶尔,会有丢失了心的人来悲伤地找我,我就帮他们耐心地找,在每个青石板的缝隙中找,在每个街角的阴暗旮旯里找。每次我都知道它们不小心丢在哪里,于是小心翼翼地帮他们拣起来,吹掉上面的灰,还给他们。也许他们还会丢失,不过,只要来请我帮忙,我就一定会帮他们找,而且一定也找得到。
  因为我眼神锐利。
  偶尔,会有目光闪烁神态妖妍的女子靠近我,我得承认,她们之中,有些甚至比你还美艳。但是我能看见她们后面的黑暗,那个黑暗在操纵她们来诱惑我,她们想找到我的心,然后捆绑它。可是我已经解脱了,没有什么可以束缚这颗纯净的心,况且,芸,你无处不在,她们根本没有慧眼察觉你。
  那个叫辩和的法师在气势汹汹地质问我:“你是个和尚,也该注意点身份!”
  “我自调心,干你什么事!”我冷冷地回答。
  不要在我面前义正词严,我已经看见了你后面不可告人的祸心。天帝,我知道你恼羞成怒却无计可施。我虽然行走在红尘之中,可我如此自由,完全在上天的掌握之外。
  天帝的耐性到头了。
  隋文帝开皇十三年三月,我摩挲着那只玉箫,安详地死在邺都地方官翟仲侃的牢狱里,那年我一百零七岁,须发皆白。
  (七)生灭
  我再一次地坐在路的中央,白衣如雪。
  芸,每次看见你清澈的眼睛我都要微笑,很安心的微笑。无论是生是灭,我都知道你在我身边。
  你走过来,很惊奇的样子:“你不想做人么?做人多好,别人看不透你的心思。”
  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的身躯,我叹了口气:“想,当然想。谁愿意做个一眼就被看透的鬼魂?”
  “那你为什么不去喝我奶奶的茶呀?喝了你就可以做不透明的人了,有无穷的城府和心机。”你的语音清脆伶俐,象珍珠散落在玉盘里。
  “队伍太长了,”我笑笑,“再说,我只喝酒,不喝茶。”
  “给我倒杯酒,我就吹箫给你听。”我懒懒地说。然后,我悠闲地抚摩着玉箫上那个秀雅的小篆“芸”字,等待着那杯叫遗忘的酒。
  你在我的身边,芸,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我的箫音。本来就无所谓最初和结束,或者说,最初就是最后。黄沙漫天的黄泉路中央,我全神贯注地吹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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