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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北京-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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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会讲日语?),痛苦难当——咣当一声巨响,车停了。沙新猛醒过来,黑
夜中明晃晃的地方是天津站。他就是这样如坐春风般地离开了曾视为自己生命的北
京,而济南正在夜雾中等待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甚至那朝夕相处的妻儿在
此时也显得陌生,似曾相识,但又如坠云雾。难道这就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在半辈
子之时划上的一个标点?是逗号,问号,还是随便的那么一顿?
    夜雾袭进车厢,他裹紧了毯子,茫然地望着外面影影绰绰的灯光,站台,穿梭
的人影,眼皮子那么一沉,就又迷瞪过去。火车又开了。
    我会回来。
    他迷迷糊糊地喃言着。
    车轮咣咣噹噹,让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移民楼的不少人升了大大小小的官,自是喜不自禁,喜上眉梢,似乎连说一句
“上厕所”都带着坚忍不住的笑意。滕柏菊则更是不愿做忍者,摆出一副“人生得
意须尽欢”的样子来,在厨房里与人们眉开眼笑地谈论社里分房子的问题,一边回
顾一边展望一边观照眼前。能够谈论分房这本身就显出一种气派,因为只有升了科
级干部的人才热衷于谈分房,因为只有混上了科级才有资格分到两间一套的房子,
别人均是等外品,只配分平房、移民楼或两家合住。现在滕柏菊的谈话对象是浙义
理。
    她很自谦地祝贺浙义理升任社级领导,然后马上与利益挂钩祝贺他稳打稳地能
分个两间一套,弄好了就能分个三楼的黄金楼层。冒守财闻之,也凑过来搀和,他
是老牌的总编室主任助理,这次正式定为科级干部。他自以为比滕柏菊早当了二年
科长,分房时一定可以优先挑楼层。他忍不住说:“义理,咱们弄不好就住上下层
了。我顶多弄个二层,不行就四层。你说二层好还是四层好?”义理说当然二层好,
少爬楼梯。可冒守财说四层好,安静,小偷也懒得上来。
    滕柏菊最不能忍受冒守财,就说:“就你那个破家,哪个小偷去偷?连彩电都
没有,敞着门都没人进。”
    浙义理说:“别太乐观,咱们年轻人,能分个顶上层的就不错了。”
    滕柏菊气不忿儿地说:“那怎么行?你分顶层,我们不就没层儿了?”
    义理忧虑地说:“真的,我听到点风声儿,说这次提升的科级太多了,没那么
多房子,弄不好有的科长还分不上呢。”
    滕柏菊一脸的赫然理直气壮:“我反正不怕,我都三十五了,我们是双科长,
再怎么着也得有我的。我们反正双保险。”
    “那要看按什么标准了,”冒守财寸步不让,“按年龄您当然沾光,可若按年
头儿呢?”
    “按什么年头儿?你大姐十六岁就回乡当教师了,工龄比你年龄都长。”
    “我说的不是工龄,”小冒说,“是官龄。”
    “嗬,德性样儿,”滕柏菊说,“你不就比我早当二年主任助理吗?可那二年
也没有说你算科长啊。你正式当上科长是跟我同一天。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
我的也没你的,别整天往外择自个儿,总想比别人先。再说了,你老婆的户口才进
来几天?按规定她户口要跟你在一起十年才行。”
    “十年是指父母,弄错了。”义理说。
    “反正是那么个意思吧,像我们这样双双在北京六七年的,当然要比后来的人
先分房。”滕柏菊昂首逛胸地走了,她又压冒守财一头。
    浙义理喃喃地说:“这娘们儿,处处她都占先。”
    冒守财关心的是:“你说的当真,我们年轻的科级这次没戏?”
    “听天由命吧,”义理不凉不酸地说。他这次成了副处,很自信,无论如何会
有他的房子分。
    “狗舔鸡巴,自美,”冒守财嘀咕一句,“不就闹个副处嘛!”
    浙义理的话还真是有根据的。几天后分房方案果然证实了他的话。这次分房正
赶上一大批老干部老“向导”离退休,对他们来说这是这辈子最后捞一把的时机,
再不捞,以后不在位了,黄瓜菜就全凉丫的了。于是这批人纷纷风起云涌地闹房子,
明着吵,暗着托人情送礼物,全家老小搬着铺盖占据办公室的一时间奇人奇事层出
不穷。最吓人的是老朱的老婆,第一榜名单上没老朱,她就提着“敌敌畏”瓶子闯
入社长屋里,以死相逼。社长说老朱自己条件不够,话没讲完,那女人已仰脖灌毒
药,并把瓶子往社长嘴里塞,号称同归于尽。社长立即签字同意,随后喊人送她进
医院涮肠。那女人拼命抗争,说没喝,瓶里是水,“敌敌畏”洒身上吓人的。社长
不听,医生也不睬,强行涮肠。这之后,领导根本没心思管出书,全部夜以继日地
忙于应付这批人了。
    这中间总会出间谍之类的人。领导们开分房会全都是起了誓的:以党性担保,
不泄露分房方案。张大壮大手一挥:“什么党性不党性的,咱是大老粗儿,不说这
文词儿。总之,谁他妈把方案露出去,谁不是人,是这个。”顺手做王八状。“对,
是这个”。全体伸手做王八状,代替了誓辞。可方案还是被什么甘做王八的人露了
出去,资料室的人甚至复印了数十份方案公布于众,上面是平面图,每个房间里填
着一个人的名字。人们都说资料室和医务室是情报室,什么谁谁入党提干出国分房,
举凡有利可图的事儿,领导上午做了决定,中午就能在这两个地方听到十分准确的
消息。几个老娘们儿往那儿一坐,织着毛衣钩着花边儿就全有了,没有她们不知道
的秘密。
    这方案一出来就引起未分上房的人们强烈抗议。开始了对社领导的又一番进攻。
头儿们顶不住,就全体坐飞机去海南岛“考察”了。
    最倒霉的是移民楼这批人。方案中写明,除了浙义理这个副处级给分了一个底
层的两居室以外,科级(包括科级)以下的人仍原地不动。人们一想也是,这次一
个出版社孙猴儿似的一下变成九个,每个社都是处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主任什
么的又添数个,下面自然要分化出无数个科级单位,牛毛一样的科级们太多了,而
房子只有那么二十几套,又碰上老干部离退休,只能先牺牲年轻人了。官太多了,
官价就下浮几十个百分点。
    移民楼的人仗着年轻,还可以熬下去。但他们害怕的是再以后就实行住房制度
改革了,不能像现在这样白分房子。据说南方住房开始商品化,分一套房子,住户
要交万把块;要买房就得二十来万块。一算,妈呀,一万块可不是个小数,存好几
年呢。二十万,工作到死也凑不齐。这次分房意味着社会主义优越性的末班车,挤
不上去,就成了人生最大的一次吃亏。
    于是移民楼的人,除了义理以外,纷纷激情满怀地在厨房里商量对策,怎么采
取集体行动目标一致言行一致万众一心地对付社领导,同时谴责浙义理是既得利益
者,是人民公敌。
    骂归骂,但没有一个人愿意代表全楼人去找领导,只是各自为战,自己代表自
己私下去找。一个个早出晚归,各显其能,心照不宣地活动着。惟一的众矢之的是
浙义理,人人骂他“不是个东西”。滕柏菊骂浙义理骂得最公开,甚至当着他的面
说:“人啊,真是一阔脸儿就变。你也好意思一个人逃脱苦海把我们扔下啊。”
    浙义理无可奈何地一摊手:“我能说什么?给移民楼每人分一套房子?社会主
义并不意味着平均主义大锅饭,还是要讲个贡献大小,讲个差别的。否则就没人拼
命工作了。现在不是开始讲竞争了?有的人就爱干这个,自己不得意了就扮演为民
请命的角色。别忘了,上次全楼闹肝炎,胡义想弄一份签名书竟没人在上头签字。
你那会儿怎么表现的?你去带头打了乙肝疫苗!所以你们现在仍然是群龙无首,各
自为自个儿暗中求情去吧,谁有本事谁杀出移民楼去。”
    滕柏菊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悻悻地说:“我希望这楼烧着算了,一着火就全
没房住了,准先紧着咱们分。”
    这话梁三虎爱听,插嘴说:“对,放把火。烧了它。反正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来去无牵挂,连彩电都不趁,烧呗。”
    “那可不成,”柏菊说,“把你烧死了,你那一拨儿一拨儿的情妇还不哭死。”
    终于,火没烧起来,但移民楼的人民却真因祸得福,拣了一个大便宜,坐上了
最后一班社会主义优越性的大车,人人逃脱了苦海,住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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