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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全本)-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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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半年以前,在中国的上海市,常青住的酒店房间里。”

  “你能否解释一下,录音里的最后一句话?”

  检察官把录音快进到最后——

  “你们究竟要怎么样?害死了我的父亲,现在又要来害我吗?”

  控方请来的华人又用英语翻译了一遍。

  “你认为常青害死了你的父亲?甚至还想要害你?”

  这个问题几乎是刺进胸口的刀子!

  我无法抗拒,也无法说谎,只能怔怔地回答:“是,那是在我父亲死后两天,我通过父亲生前的电话记录,才找到常青所在的酒店。”

  “在你父亲死后两天?”检察官敏锐地捕捉到了线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段录音的第一句话,也就是常青对你说的,英文大意是——昨天凌晨一点,他用酒店的号码,给你的父亲打了电话。”

  致命一刀,我已无处遁形!

  “是,我的父亲刚与他通完电话,就自杀去世了!”

  “非常抱歉。”检察官故作同情地说,“但我仍要问下去,结合录音里最后一句话,是不是意味着,你认为是常青先生打的电话,导致了你父亲的自杀?”

  最后一刀。

  此刻,一个声音在我身体里高喊:“不!千万不要承认!承认了你就死定了!一定要说不!说不!”

  这是梅菲斯特的声音。

  不,我不会听从幽灵的摆布。

  “Yes。”

  敞开胸膛,接受这一刀刺破心脏。

  对不起,莫妮卡。

  我承认了,承认我曾经的推断——常青害死了我的父亲,这正是我的杀人动机。

  萨顿律师已失望至极,他指望我拼命否认,或许还有胜算可能。

  “谢谢!”检察官趾高气扬地向法官说,“我的问题问完了!”

  法官异常严肃地看着我:“本次开庭到此结束,等待下次开庭的通知——下次开庭陪审团将作出最终裁定!”

  2009年,农历除夕。

  在美国阿尔斯兰州的看守所里度过。

  没有年夜饭,没有父母双亲,窗外没有爆竹声,电视机里没有春晚,更没有小沈阳,只有囚室里沉睡的比尔,还有铁窗外漫天的大雪。

  孤独地蜷缩在床上,双眼愣愣地盯着黑暗,怎么也闭不上眼睛。因为无论白天或黑夜,我看到的都只是同一种颜色,将我缓缓吞噬的颜色,一如梦中的那池湖水。

  今天,萨顿律师单独来探监,他说现在情况非常糟糕——陪审团已掌握我的杀人动机,即便证明我与天空集团大老板的关系,也很难洗脱杀人罪名。所有最重要的证据,全都对我不利,包括字条上的“DAY DREAM”。虽然证据链条还不完整,但并不妨碍对我的有罪推定,从动机到时间直到凶器,全都符合杀人条件。何况一开始我就向法庭隐瞒了我和常青的真实关系——我说他是父亲生前的好友,其实他间接害死了我的父亲。还不如早点坦白这一点,等到被那段该死的录音揭穿,我已无路可退。

  律师说官司打赢的希望已很渺茫,最坏的可能就是被定罪为一级谋杀,甚至并不排除死刑可能——尽管阿尔斯兰州上次执行死刑,还是在七年以前,据说那个倒霉的家伙,在椅子上坐成了电烤鸡。

  不过,我还有另一种选择,就是主动向法官认罪,不必等到陪审团最后来定我的罪名。美国司法制度奖励主动认罪者,以减轻司法程序负担。我很可能逃脱死刑,甚至不必终身监禁,也许只有十几年刑期,如果表现良好,蹲上七八年就有机会出狱。

  如果不认罪的话,也可能因证据不足无罪释放——萨顿律师认为这种可能性,现在只剩下10%!剩下90%的可能,我将被判一级谋杀罪,面临最严厉的刑罚。

  律师被这个案子折磨得彻夜难眠,强烈建议我现在就认罪,可以保证性命无忧。

  思考了一分钟。

  但这一分钟对我而言并不短暂,我想到刚刚醒来的瞬间,仿佛从母体来到这个世界,初生婴儿般看着周围一切,脑中完全空白一无所知……这就是我全部的生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转瞬就要在电椅上终结?

  我不想死。

  可是,不死的代价就是要说谎,要煞有介事地告诉法官,我确实杀死了一个人。

  真的是我杀死了他吗?现在我倒希望是的!这样我就可以不用撒谎,正大光明地去认罪,正当光明地被减轻刑期,又正当光明地蹲十年美国大牢再出来。

  可惜这不是真相。

  杀死常青的是另一个人,或者是另一群人,他们隐藏在黑暗彼岸,露出邪恶的微笑,盯着被困于绝境的我——只要我承认自己杀了常青。

  不,我没有杀人!

  为什么还要承认?为什么要替别人揽下罪名?为自己活命而承认杀害了别人的生命?

  最近的一年来,我已说了无数个谎言,我不愿再说谎了。

  我不认罪,永远都不会认罪,我要作无罪辩护!

  当我最后一次拒绝萨顿律师的认罪建议,我能看透他眼睛里想的话——

  “这个固执的中国小伙子!真是傻啊!谁知道你究竟有没有杀人呢?也许你一直在对我说谎,也许你本来就是杀人凶手,干吗要拼命死撑着呢?”

  我即刻冷冷地说:“我没有对你说谎,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萨顿律师的脸色一变,马上收拾公文包告辞:“祝你好运!”

  好运?

  这个词从来都没有属于过我,自从我醒来成为另一个人,一年来经历的所有事,从被公司裁员到父亲自杀,从飞来美国到蹲进牢房……

  下次开庭是最后的裁决,等待我的是好运,还是厄运?

  时间,已过了子夜十二点。

  从鼠年来到牛年。

  在我短暂的记忆里,去年这个时候与父母一起在家守岁。父亲面色红彤彤的,希望我能工作顺利,早日找到合适的女朋友。他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将我留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独自在雪夜的看守所过年。

  轻轻抹去两滴眼泪,却听到一阵惨叫从比尔的床上发出,又是某个极度可怕的噩梦?

  面朝雪山,春暖花开。

  (请容许我篡改海子的诗句。)

  阿尔斯兰州地方看守所,绝望地等待了近两个月,远方落基山脉的雪线渐渐上升,终于接到了开庭通知。

  审判日。

  还是莫妮卡给我买的那套西装,特意在看守所里理了头发,将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就像出席一场盛大的派对——末日审判的死亡派对。

  这是我第四次上法庭,但愿也是最后一次。缓缓走进属于我的被告席,依然面对陪审团那些老面孔。我甚至知道了其中几位的秘密,有个男的一直瞒着老婆搞外遇,一个大学教授其实是同性恋,还有个老头每晚都会虐待他的菲佣。更有甚者是个家庭主妇,在五年前毒死身为牧师的丈夫,就埋在自家院子里,对外声称老公去非洲传教了。

  检察官轻松地整理资料,我的辩护律师面色凝重。他并不担心我的命运,而是如果这桩案子打输了,会影响他以后接单的价格,尤其在金融危机之时,腰包会大大缩水。

  旁听席几乎坐满了,几天前本地报纸刊登了消息,大家都想来看看审判结果。莫妮卡仍然坐在第一排,却异常低调穿着黑纱套装,乍一看还以为是孝服,让人想起《红与黑》里的玛蒂尔德,是来为我送葬的吗?可我与她非亲非故,更无肌肤之亲,顶多只是个冒牌堂兄,值得她这样做吗?当看到我走进被告席,她摘下大大的墨镜,露出一双幽怨的眼睛。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目光,完全不像从前雷厉风行的性格。

  忽然,莫妮卡将混血的双眼瞪大,我看到了她眼睛里的话——

  “没人能够打败你!”

  冰冷的心被她温暖了一下,我紧紧盯着这个女子,似乎整个法庭只剩下我们两人。

  法官的话打破全场肃静:“现在,请控辩双方作总结辩论。”

  率先出场的是检察官,他将按照对控方最有利的观点,对所有的证据进行总结。

  他整了整西装向法官点头,又向陪审团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被告席上的我,平稳地说:“尊敬的法官大人,陪审团的各位成员,今天你们将在此裁定这位被告,是否犯有一级谋杀罪?是否对一位美国公民的遇害负有直接责任?根据法律赋予我的权利,我将不会对被告是否有罪发表个人判断,而仅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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