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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暂借问-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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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问道:“你写的?”
    他红了脸,冲口道:“可别乱扯。”“
    他仍然傻着脸不得要领地问:“什么嫁与富贵?富贵是人呀?”
    宁静嗫嚅着说:“我不知道,练小楷随便抄的。”
    爽然遂不做声,把其余的书全搬进去,然后坐到台阶上,低着头,垂着眼,一
只手支着太阳穴,好像在假寐,那个样子,叫宁静吃了好大一惊,从心里抖出来。
他懂得的,他是懂得的,但他故意装蒜套她话儿,而他居然那么恶劣。实际上那里
只有半阙词,虽然她为另一个人填的,然而她又何妨说是为他填的,为着一样的相
思,为着一样的薄幸,为着他现在这个样子,使她悟到他是懂得的。
    她摇摇他的手肘:“表哥,晚了,你不用赶回抚顺去吗?”称呼他表哥已经有
些日子了,不轻易出口,可是一叫即捡到便宜似的高兴,仿佛不费工夫便近了一程。
    爽然走后,二黑子来喊她吃饭,饭桌上她也没心思吃。竖着筷子痴痴地想整个
下午的事。赵云涛地敲一只碟子道:“小静,你不是爱吃烧茄子吗?”
    宁静便懒懒地筷子尖夹点蒜头往口里送。
    玉芝因道:“小静这孩子就是洋性,动不动没胃口的。”随即转向赵云涛道:
“我今儿可撞着那姓林的了,就是那个林宏烈的儿子,亏他是订了亲的人,黑家白
日的往人家家里跑,自己不检点就罢了,竟搞到小静头上来。小静,我是不说心里
不舒服,那做买卖的人,没一个不是调三窝四的,心眼儿里算计着你,口头上上却
把你哄得帖帖服服。他那个样儿,我看了就别扭,吊儿郎当花胡哨儿的,女孩儿家
脑筋简单,耳根子软,说啥信啥。别忘了他是订了亲的,将来传了出去,说我们家
的姑娘和订了亲的男人勾勾搭搭,赵家的脸往哪儿搁!
    宁静冷冷地道:“我自己有分数,不劳阿姨操心。”玉芝吃两口焖土豆儿续道:
“我是疼你,才搁着讨好话儿不讲;依我呢,你倒是早早和他断了,省得日后麻烦。”
    宁静气红了脸道:“阿姨,他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这样数落他。论钱财,他
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也还三顿安稳有余;论人才,他就真的是下作,也只我一个人
担待,连累不了你。说到订了亲,也没谁立例说订了亲的人交不得朋友。”
    “唉!说来说去,还是姑娘家心眼儿实。啊!交朋友用得着狗颠屁股似的沈阳
抚顺来回跑?撇开那个不谈,就算你们俩儿清清白白的,人家可不是那个看法儿。”
    “恐怕你自己不是那个看法儿。”
    玉芝叭哒一声撂下筷子,吼道:“你这不识好歹的丫头,我好心好意劝你,你
不领情倒罢了,居然发起恶来,大姑娘家,胳膊肘子向外撅,偏帮外姓小子,也不
害臊。”
    赵云涛皱眉道:“你别穷叫唤了好不好?”
    宁静早含了两眶子泪水,一撤身国到房里,并不如何哭,一颗一颗大大亮亮的
泪珠儿往下掉,掉得干了,赵云涛拨帘进来道:“小静,别瞧你阿姨贼拉大声的,
也有几分歪理儿,你若不信服,当耳旁风就是了,别恼伤了身体才好,嗯?”如此
说完便走了。
    她额角抵着窗棂伫立好半天,站累了,炕上一歪又睁着眼发呆,右手漠漠抚着
额上的窗棂印,不禁又淌下泪来。外面的灯光陆续都熄了,她试着睡,不成功,突
然对这黑暗很不习惯,很陌生,好像它是她的恶梦,故意溜出她的脑袋魇她的。她
一骨碌坐起,呆一呆,摸黑收拾了一个柳条包,欲买马上赶末班火车下抚顺,又担
心夜里找不着牛车载她回三家子,便盘算着明儿起个早,瞒着众人去。
    赵家向来入秋下乡,但玉芝过不惯乡居生活,扶了正后,俨然令出如山,赵云
涛亦奈何不了她,于是自去年始便没去过。
    宁静次日果然独个儿下乡了。到达抚顺,她一双脚落了地,真是难言的放心,
仿佛每中踩一步都感到爽然的心跳。在某一所房子里,他或在睡觉,或在漱口洗脸,
而她和他踏在同一个市内。
    他们终于是在一起了。然而她仍得到三家子去。赵云涛在抚顺东九条原有房子,
不过她一时却不愿与爽然太近。因前一晚没睡好,她坐在牛车上头壳儿一顿一顿地
只管打瞌睡,离开抚顺煤烟呛呛的空气越来越远了。
    三家子的佣人通常都是半休养状态,而且山高皇帝远,跟自由身没两样,算得
是肥缺。李茵蓉死后,服侍她的永庆嫂就请求到三家子来,另外和管家阿瑞阿瑞嫂
夫妇照料一切。厨子祥中去年已调到沈阳去的。
    宁静独至,佣人们除了感到奇怪外,并不如何谈论,他们向日是明白这小姐的
脾性儿的。宁静素昔不惯晏起,都是晓色泛窗便醒的。用过早饭,总到后面河套散
散步。接近八月节,天候便凉了,她多穿衬衫长裤,外披毛衣,到附近田里看张尔
珍。她和尔珍以前有过心病,但如今当不复提了。尔珍原在沈阳念书,中学毕业后,
便回到三家子家里,农忙季节亦下田帮忙收割。
    这天宁静到田里找尔珍,只觉得一片秋气新爽,触眉触目皆是金风金闹。她捧
着一包鱼皮花生津津的吃,喀嗒一咬,很戏剧化的一响,十分夸张,似乎多远都能
听到,她一面为这种夸张开朗起来。
    田里的人都戴顶草帽弯腰屈膝的,无法辨出谁是尔珍,还是尔珍先喊她,扭头
跟一个老头儿招呼一声,然后快步迈近,尔珍晒黑了,样子较前更结实成熟。宁静
请她吃花生,她手脏,宁静便一粒粒抛进她口中。两人寻个所在席地坐了,没中心
的瞎扯,有时宁静只顾着自己吃,尔珍脚尖踢踢她,才又给尔珍。
    “你和程立海怎样了?”程立海是尔珍同学,和她相好了有一阵子了,目今在
长春做工。
    尔珍见问,托腮道:“没怎的呀!”
    “什么时候办喜事儿?”“喀哈”又一粒鱼皮花生。
    尔珍咧咧嘴笑道:“八字没一撇儿没影儿的事。”
    正说笑着,一辆马车达达迢迢的跄跄而来,长“吁”一声停了,车伙儿尘脸尘
腔地向她们嚷道:“喂,大姑娘,借问一声,姚沟该搁哪儿走?”
    尔珍跑上前去教他。这情景于宁静异常熟悉,她怔怔的梦里梦外起来。
    这是客座马车,挺光鲜,猜是有钱人家养的。车上坐着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
头发抿得黑腻腻的,但经这长途,有些章法大乱。他望望宁静,还不曾怎么样,便
问完路了。
    尔珍回来滔滔地说:“走错了村子了,这一耽搁怕要过午才到得。哎,车上那
个人怪利索的,身旁搁着医药箱,说不定是市里的大夫,架着金丝腿儿眼镜的!”
    宁静不答腔,尔珍接问:“你说的那个表哥,可也那个样子?”
    宁静下巴吊吊,扁扁嘴,似乎认为她多余,笑道:“体面多了。”
    “真的,有机会让我见见。”
    “有机会的。”
    宁静回家,一日无事,次晨睡醒.她且不起身,躺着着外面的鸽子刮刺刮刺的
飞,翅上晨曦漾漾,大约时间尚早。
    有人叩门,她黏声问道;“谁?”
    永庆嫂在门外道:“小姐,有人来找你,说是你表哥,厅里等着。”
    宁静忙掀被道:“来了。”这个野人!一大清早的。
    她马马虎虎梳洗换衣,到得正房客厅,不见有人,心中纳罕,不觉站到门儿边
四下逡巡,不防爽然打斜里冒出来,签着身子,一手高撑门框,一手叉腰,嘻嘻盯
着她笑。她骇了一跳,怔怔的仰望他,他那样的姿势,像是随时要压下来,非压得
她喘不过气不可。她发觉他一直在凝视她的眼睛,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使她几乎立
不稳。正值永庆嫂奉上茶来,两人始如梦方醒。
    爽然厅里嗖的一坐,二郎腿一跷道:“好意思,自己偷偷溜来了,企图躲我。”
    宁静卷着辫子做鬼脸道:“谁躲你来着……”
    “和赵伯母赌气了?”
    她跌坐下来哼道;“穷人乍富,挺腰凸肚不过也不全是因为那个,人家喜欢
住这儿就是了。”
    “这样倒好,不怕你阿姨为难我。”
    她眄他一眼间:“你怎么知道的?”
    “我给你阿姨送布料去才知道的,他们说你在这儿。”
    “哼,也不派人来打听,不怕我死去。”
    “唉,傻丫头,早打听过了,你正在气头上,难道还正门进出讨钉子碰不成。”
    宁静“噗嗤”笑出来,小心眼儿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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