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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地 作者: 莱蒙特-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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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亿万个太阳、行星的深渊,深不可测,神秘可怕。

  不行,马克斯睡不着觉。

  他讨厌在窗下唱歌的那只夜莺,想把它吓跑——可是那鸟儿却不知道,依然站在摇曳的树枝上悦耳地唱着,不时吐着声声颤抖的音响,象珍珠一样漂游在果园、鲜花之上,象喷泉一样表现出难以形容的魅力。它的雌性伴侣也在枝叶深处和它答话,可是回答声却象没有睡够似的,毫无生气。

  “让你和你的唧唧喳喳见鬼去吧!”他气恼地骂了一声,把一副裹腿带冲树丛扔去。那只鸟霍地跳到了另一棵丁香树上,可是等马克斯关上窗户,上床之后,那鸟儿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唱了起来。马克斯气得火烧火燎的,只好把脸转向墙壁,用被子把头一蒙,快到天亮才睡着。

  这一夜,在库罗夫斯基庄园里,除了阿达姆先生,谁也没有睡好。

  特别是安卡,她和卡罗尔长时间谈话之后,不仅没有放心,在她心上反而产生更大的怀疑;她怀疑他有什么事瞒着她。可是,她却没有想到他在掩饰他的冷淡态度,他在使劲地表演虚情假意。

  她并不怀疑他,因为她的一颗二十岁的火热的心正在全力以赴地爱他。

  后来她睡不着觉,因为她浮想联翩——她在想着罗兹的生活、不远的未来,想着一个月后她必须离开长年居住的库鲁夫。

  “我以后在罗兹能干什么呢?”她在脑子里反复地考虑着这个问题,但是,到了清晨,庄园的杂沓声、往牧场赶牛的呼喊声和鹅的嘎嘎叫声打断了她这迷迷糊糊的遐想。

  她马上起来了。

  阿达姆先生乘着一辆由一个小厮推着的座椅车出来了,在院里转悠,照看牛栏,呼唤牧工,冲鸽子吹口哨;鸽子也应声成群地从笼里飞了下来,站在他身上,胳膊上,座椅扶手上;还在他的头上象一大片乌云似的忽拉忽拉地拍动翅膀,咕咕叫着,啄食他每天撒给它们的豌豆。

  “瓦卢希,入列!一起进攻!‘一圈一圈又一圈’,特拉、拉、拉、拉。”他哼哼呀呀地唱着,正在指挥一群咕咕鸣叫的雪白的鸽子,鸽子也从各个方向团团向他飞来。“‘老太婆有一头牴羊,噢,狄——比,狄——比,一头牴羊’。瓦卢希,到花园去!”他厉声下着命令,用帽子轰走了那些老跟着他,落在他椅子车上的鸽子。“走呀,混小子!”

  “走。”小厮半醒半睡地回答后,把车推到了花园里,在苹果树间走着。这些树盛开着鲜花,亭亭玉立,在草地的衬托下,象一束束巨大的锥形花一样,上面包着粉红色的花粉,周围飘飞着大群大群嗡嗡叫的蜜蜂,象一个个小红球从一束花飞到另一束花上。

  夜莺在樱桃树上歌唱,站在窝里的鹳鸟把头掉了过来,靠在自己的背上,十分焦躁地喳喳叫着。

  “瓦卢希,今年结不结苹果?”

  “是的,结。”

  “快点推!”

  “走!”

  “结不结果儿呀?”

  “结呀,怎么不结呢。”

  “你还要乱摘,混小子,是不是?”

  “我没有摘过。”小伙子听了他的警告,挺不高兴地嘟哝着说。

  “去年是谁把‘仙姑’苹果吃光了呀?”

  “弗朗齐什库夫、米哈乌,不是我!”

  “我知道,知道,你要是乱摘,瞧上帝惩罚你吧!‘老太婆养了头牴羊,噢!’山乌,山乌!”他一面叫嚷,一面冲那挂在窗外笼子里的山乌打起口哨来。

  山乌从翅膀底下伸出了它的脑袋,抖着翅膀,用两只耳朵交替地听着这抖翅的响声。然后它跳到上面的一根横木,对主人高兴地鸣叫几声,便马上停止了,因为空中传来了修道院叮玲叮玲响亮的钟声。这座修道院的钟楼和窗户高踞于这个小镇的许多低矮的屋顶之上,从花园里可以望见。“瓦卢希,到修道院去!去看看利贝拉特神父,快走,嘿,混小子。”

  “走,等我换一换脚。”

  他们沿着一条从果园通向河岸的小路走去,穿过了草地。草地上空飘浮着残余的薄雾,好象被撕碎的丝绫条子一样。迅速飞翔的燕子在薄雪中咕咕地叫着,上下翻转不停,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白线。

  一只鹳鸟在草地上威风凛凛地踱步,一次又一次地把头伸进绿草,当它捉住了一只青蛙后,便向上伸伸脖子,痛痛快快地把它吞了下去。

  那急速流动着的小河映出了一带蓝天,不时溅起银白色的鳞鳞细浪,冲洗着岸边长长一行的泽泻草和勿忘我花。草丛里的黄眼睛和蓝眼睛都在凝望那浅水中互相追逐的浅灰色的鮈鱼群;凝望那藏在睡莲下的小鳟鱼的狭窄的绿背和尖细的头,这睡莲的叶子就象许多绿色的手一样浮在水面;凝望那些专吃小东西的凶猛的大鱼,这些大鱼象子弹似的在鱼群中间穿梭,随时可以迅速吞下一条条小鮈鱼或者小鲤鱼。鱼群往往还没来得及散开,它们就已经消遁在岸边的草丛下面,消遁在金车草发红的叶簇之间,消遁在虽然鲜花盛开但被蛇麻草的长臂压住了的稠季草的荫影之下,这些蛇麻草在湍急的水面上不停地颤抖,就象散开了的绿色发辫一样。

  后来,他们又来到了城郊,穿过一片又一片的菜园和果园,那里到处都是繁茂的树木,充满了洋葱的气味,田垄上牧放着长胡子的山羊,在绿色的醋栗树上、在残断的木栏上,还晾着被单。

  小车穿过环绕修道院大墙的花园后,瓦卢希把它推进了修道院,来到了走廊里。

  修道院里十分空荡和静谧。

  风儿摇动着窗户,还有一些灌木的绿枝在向院里窥视,因为在大墙内还有一个不大的果园。

  几棵果树弯腰曲背地冲着太阳,向第一层和第二层楼的窗子里探头探脑,果园内其他地方都长满了杂草,在杂草上闪现着几朵显得凄凉的白色的水仙花。

  “赞美基督!”阿达姆先生贴近一个窗口呼叫道。

  “永世赞美!”利贝拉特回答。他穿一身多明我教派的黑白掺杂的法衣,瘦小的个子有点驼背,蜷缩在墙下。

  他睁着一双暗淡无光、神色迷离的眼睛看了很久,才认出了来访者是谁。

  “身体怎样?昨天西蒙神父对我说,您好点了。”

  “没有,没有……一点也没好。”神父抖动着没有血色的嘴,轻声地说。

  在他干瘦的、就象那围墙一般的土色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

  “神父今天到我家去吃午饭好吗?”

  “不行,不行啊!我什么也吃不下去,现在活着就是等死,今天,明天我就要死了……”

  “神父你说什么呀!”阿达姆先生竭力反驳说。可是利贝拉特神父笑了一下,用盛开的丁香花枝拂一下自己的脸,吸了一口香气,然后含糊不清地轻声说:

  “死神已经站在我身旁了!我的心已经死了!”他使劲地重复着这句话,连阿达姆先生都稍后退了几步,瓦卢希也吓得直划十字。

  “昨天夜里院长到我这儿来了。”他又低声说。

  “耶稣,玛丽亚!那是幽灵,神父呀,不是别的,他不是已经死了十五年吗?”

  “是来了。我看见他了!我在合唱班作完祈祷后,回自己的房间时,在走廊里亲眼看见他的。他在我面前走过后,敲了每一个房间的门,每间房里也都有一个声音答应。后来,他继续往前走,好象是呼唤着所有的人。在一个拐弯的地方,他不见了,可是等我躺下以后,我听见了他叫门的声音;等我起来开门时,他站在走廊中间,举起一只手,看着我说:‘走!’我跟他走了。他带我穿过了所有的走廊,其他神父也从各自的房间里出来了,我们一起来到了修道院的饭厅里。那里已经挤满了人,还不断有人来,都是我们修道院创办以来的神父。有一位很老的神父正在照着一大本书宣读名字,按次序叫。大家也按次序走到他面前,这时他便撕下一张写上了名字的纸片,把它扔到空中,纸片突然着起了火,火球冲出窗口,飞到外面,于是每一个点过名的人就不见了。这时只剩下我了,他又点我的名:‘利贝拉特神父。’——‘走!’——院长对我轻声说。‘最后一个!’点名的人叫道,同时慢慢把写着我的名字的纸片也撕了下来,我觉得这是要夺走我的生命了。‘最后一个!’院长说。他瞧了瞧修道院,瞧了瞧我,吻了我的额头,轻轻地说:‘走吧!’——我就走了,啊,上帝!你在呼唤我。我这就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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