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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7年第5期-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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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得晃人的眼睛,屋子里就更显得黑咕隆咚的。老驴的媳妇倒了“茶”,面朝里倚了门框站了。老刘看不清楚她的脸,阳光只把她一双小薄耳朵映得透亮,仿佛是用蜡做的。一些细碎的粉尘在勉强挤进来的光柱里翻飞着,使满屋子的静寂令人无法忍受。在农村长大的老刘县长心中莫名其妙地难受起来。
  老刘县长说:老驴,光景不是越过越好了吗,瞧你把一个家弄成啥样子!
  老刘县长说:老驴,好好在家养养身子吧,你这样不听人劝,等哪一天孩子回来,你倒先没了呢!
  老刘县长走的时候,撇下一百块钱说,老驴啊老驴,让老婆孩子也跟着你吃顿肉吧!
  老驴一连半个月都没到市里去。这让老刘县长悬着的心安顿下来。吃饭的时候见了崔县长,拍胸脯的话又放了出来,说,我在农村干了二十多年,啥样的人没打过交道?只要香烧到了,没有摆不平的事!
  崔县长说:你老刘劳苦功高,忙过这两天我请你喝酒。
  哪知道摆平了老驴,老刘县长也把自己摆趴下了。发病的时候他正在接访,急性胆囊炎突然发作,差点儿没把他疼死。医生给照了彩超,说是胆结石到了非做手术不可的时候了。崔县长听了消息,立马带了人到医院去看,一张脸苦黄着,好象得病的是他。他说:老刘你病也不捡个时候,眼看到年关,正是上访的高潮,你这一病不是看我的笑话吗!
  老刘县长听了这句话,虽然肚子还在疼,内心可是受用无比。捂了肚子很痛苦地笑起来,一张黄脸像菊花一样一层一层地朝外绽放。
  老刘县长的老婆是个家庭妇女,人开朗,又做得一手好家常菜,在大家伙跟前威信很高,大家都喊他“一嫂”。一嫂说:县长,你不把你哥哄死不罢休,等开我们老李的追悼会,要是你去致悼词,他保准会乐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拍巴掌。
  崔县长说:嫂子你看你说的,只要你不拿扇子去扇俺哥的坟,他永垂不朽了心里也是塌实的!
  一嫂说:你哥现在想死也死不了啊,房子房子没着落,孩子孩子没安排。我一说这事他就跟我急,明明是逼我去上访啊!
  崔县长说:嫂子你放心,你们的孩子安排不了,你就把他领县委去,挂个牌子就说是我的私生子吧!
  崔县长嘴上闹着,脸色却越加的苦巴。这一嫂提到的明明是他的另一块心病,整个这一茬的班子成员,都面临着子女就业。县里没单位安置,市里又协调不了,想想大家没日没夜地拼命,崔涌心里堵得没办法。大家一说起这些事情,他都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装做没听见。
  老刘县长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崔县长带了人去看三趟。说是去看人,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是催老刘县长上班。眼下赶上要换届了,县长空缺不补,政府七个人的岗位,现在连他自己算上只有五个人。到年底工作千头万绪,忙起来撕都撕不开,他能不急吗?
  屋漏偏遇连阴雨,这边老刘县长还没好,那边老驴已经到北京去了。崔涌赶到医院,还没开口,一嫂就说,催命的又来了。崔涌说,嫂子,今天这玩笑可是开不起来了。老驴去了北京,俺哥不出山,恐怕问题解决不了。老刘县长说,上次我要是会开车,我就撞死他,大不了你多买一口棺材!崔涌说,这个时候不是你死我活了,是玉石俱焚啊!书记那边的事情还没有个结果,眼下到了年底,信访稳定这块是个重头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这一票给否决了,咱跟谁交代啊。
  老刘立马坐了起来。一嫂见状,也赶紧去拿他的衣服。
  看着老刘的脸黄得像蜡一样,崔涌一阵愧疚。哪怕老刘犹豫一下,他都会撤回他的决定。但老刘县长说:我去吧,我不去怕没人能把那头驴弄回来。
  崔涌那一刻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伤感,眼泪差点下来。
  老刘县长边换衣服边骂:狗日的!狗日的!
  崔涌却又笑了说,嫂子你陪老刘去吧,费用县里出,一来照顾病号,二来老两口子到首都去开开荤吧,免得他自己去那么大城市犯错误。
  一嫂撇了嘴说:你县长挺开恩的,这大过年的,哪个还有心情出去风流啊?你分明是夺俺老两口儿的命啊!
  老刘县长亲自去北京接那头驴。他一路上都在想见了老驴怎么收拾他,简直太混帐了。再这样无理取闹,真就得让公安局关他两天了。
  到了北京,才知道老驴和几十人一起关在郊区的监管站里。他们赶到郊区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老刘县长让工作人员去交介绍信和老驴的口粮钱,自己叉腰站在监管站的门口,脸比里面的人还黑黄得吓人。值班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真怕把人提溜出来这个主会就地正法他。
  等好大一会老驴才慢吞吞地走出来,只见他头发蓬乱得像一窝草,手脸上的灰足有铜钱那么厚,衣衫褴褛,整个一个大要饭的。还没走出门口,他就把手心里握着的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像投降那样子举起来。
  纸上面写着:还我女儿!
  老刘县长看了,一肚子的火气竟然都消了。
  老刘县长把人带到一个叫大光明的小旅馆里,老刘县长他们每次接人都是住在这个小旅馆里。先是让人给那脏驴理发,然后洗个透水澡,又让随行的工作人员给买了身衣服。老驴个子大,这些日子却越发地瘦,大号的衣服穿在身上像是被一张弓撑着,让人担心随时都会掉下来。
  老刘县长什么都不说,带了老驴到胡同里吃了顿老北京的涮肉。吃肉的时候没说话,吃完了仍然什么都没说,俩人坐在那里都没走的意思。是老驴先开的口,老驴说:刘县长我对不住了,我不能跟你回去,我跑一趟要花好多路费,你把我带回去我还是会来的,就是要饭我也会来的。
  老刘县长掀开上衣,说,老驴,你看看我这伤口,还鲜红着哪!就光凭这,你还会来吗?如果医生这一刀开偏一点,咱老哥俩早就阴阳两界了。要是那样,今儿可真是个鬼来接你了!
  老刘县长说:老驴,你说说你有什么要求,盖房子安排工作,我豁出老脸给你办!
  老刘县长说:老驴,你儿子的学费往后政府都给你包了!
  老刘县长说:老驴啊老驴啊!
  天黑尽了,北京的夜晚却是灯火通明,霓虹灯的光束扑闪扑闪地打在俩人脸上,让俩人像唱戏似的不断地变幻着神情。火锅的火已经熄了,锅里的热气有一搭没一搭地升上来,让一切显得都是那么虚幻。
  老驴看着老刘县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包花花绿绿的药片,然后就着茶水一片一片地吃。老驴一直看到老刘县长咽下最后一片,才终于开了金口。老驴的厚嘴唇儿抖索得像两片风中的破布。老驴牙齿打着颤说:我要我闺女!

  半夜里,老刘县长被外面的车喇叭吵醒,他起来到大房间看了一回。老驴很安详地睡着,由于睡得塌实,老驴脸上的皱纹全部舒展开来,让他一夜之间显得年轻了许多。其实老驴这样的年纪,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还算是青年人。
  那张写着还我女儿的纸,就搁在老驴的枕边。
  老刘县长那一夜再没合眼。胆囊不疼了,心火却蚀到嘴上,嘴皮子上起满了泡,后半夜牙也疼得厉害。
  已经有大半年了,老刘县长最担心的就是被提前切下来,他已经过了五十的杠,只看这次换届,市委这一刀是切在五十以里,还是五十以外了。老伴的心病是孩子没有安排,他担心的是房子不够住,年迈的母亲还住在非常远的乡下,在位的时候还可以用公车常回去看看,如果退下来,恐怕连车子也不好要了!
  老刘县长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来了睡意,他没有忘记老驴,但是他下了决心,天大的事也得等他睡上一觉再说。他还决定这次回去跟老婆商量一件大事,过了年不管市委怎么切,他都下了决心,要彻底卸下副县长这副驴套。


  责编 杨新岚





  惩罚  王 手


  王 手:男,浙江温州市人。写小说多年,作品散见于《收获》《当代》《人民文学》《钟山》等刊。


  具体地说,李红旗这个名字是有来由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李红旗的,这和小城的一个独特的现象有关。小城有许多喜欢打架的人,打得好的,或者是某一方面的头头,大家就叫他红旗。
  当时李红旗还在南郊一带做散工,做的是竹器行当,比如竹椅、竹床、竹篮、竹饭蒸、竹水勺等。工场租在农民的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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