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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是火焰 一半是海水-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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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带着功课到我这儿来温习,很多时候就住在我家。我也开始看“函大”寄来的法律教材,认真完成作业。
    从派出所回来的第二天,管片民警就由居民委员会的积极分子领着来了一趟我家。名义是办理居民身份证事宜,实际是来明察暗访,我心里明白,外表不动声色。我这套房子是父母去世后,父亲机关给调的一套较小的房子,虽然在公共住宅区,但属于机关宿舍。而且这一带是新建住宅小区,派出所和居委会不完善,加上居民年龄平均较轻,老人又多有工作,“小脚侦缉队员”数量不够,尽管也勤勤恳恳地工作、巡逻,终不及老城区街道严密、可怕。我又一贯小心谨慎,自然居委会的老太太们反映不出什么情况,派出所的那位年轻民警我更是连见也没见过。房间已由吴迪整理过了,方方那天也不在,整套公寓俭朴、雅洁,摆了很多法律、文艺书籍。我和吴迪眉目清秀,良民打扮,彬彬有礼。这一切都无法不给民警以好印象。他和和气气同我们聊了会儿,喝了吴迪沏的绿茶,得知我是个身患疾病,仍不断进取的“有志青年”(我正在函授学习法律课程给了他尤其深刻的印象)。吴迪是我的女朋友,一个前途无量、忠于爱情的大学生。我们靠微薄的收入和父母的一点遗产生活,相亲相爱,默默无闻。民警很有些感动、钦佩了,这简直是新时代的一曲凯歌,够上小报的了。最后,我们成了好朋友。当然他们还要去我的单位调查,去吧,我在那个单位就没上过几天班,很多人根本不认识我。领导也只知道我有慢性肝炎,长期休养,再过一个月,就该吃劳保了。一切都无懈可击。只是他们临走时,居委的老太太突然问:
    “老停在街角的那辆小轿车是你的吗?”
    “不……噢,是我的。”我很快镇静下来,否认是无济于事的,他们可以很快查到车牌照的主人。一辆汽车倒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我小心翼翼地补充回答:“那是我前年从大红门旧车场买的。”
    “多少钱?”民警仅仅是对一辆私车卖多少钱感兴趣。
    “四千。”
    “不贵呀。”
    “是啊,现在可没这么便宜了,大摩托都三千多,我捡了个便宜,但也把我爸爸留下的那点钱折腾得差不多了。”
    民警笑笑,没再说什么就走了,我很热情地邀他“有空来玩”。
    “会出事吗?”管片民警走后,吴迪忧虑地问我。
    “出什么事?没事。”我坐下来继续看法国人勒内·弗洛里奥著的《错案》。
    “别干了,好吗?”吴迪请求我。
    “不干什么?”我抬头看着吴迪,装糊涂。
    “我收拾房间,看见了那些军装、警服和证件。”
    “打算告发我吗?”
    “不,只是希望你今后别干了。你要缺钱,我给你。”
    “我不缺钱。”
    “那为什么?”吴迪嚷起来。
    “逗逗闷子呗,要不干吗?”
    “可这太危险了,早晚有一天会被人抓住,犯法的人干到最后没有逃脱的。”
    “那是你的错觉。抓住了,大家都知道了,天网恢恢,恶有恶报。没抓住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干过什么,以为他一辈子奉公守法。只要干得小心点,艺术点。”
    “亚红不是已经被逮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霍然变色。
    “你那些事,我没不知道的。”
    
    我点起一支烟;没有说话。我实在是太粗心大意了,本来只想让她泛泛知道我坏,现在倒好,她连具体事情都掌握了。我最近怎么搞的?接二连三犯错误,过去我总是很有分寸的。看来,我们的关系不能这么暧昧地拖下去了。
    “好吧,我听你的,往后不干了。”我先稳住她。
    “真的?”吴迪笑逐颜开,搂着我脖子。
    “真的。”我亲亲她。
    “就是,干吗要干违法的事,你什么事不能干?又不笨。”
    “也不聪明。”我含笑说。
    “我们唱歌好吗?”我们缠绵了一会儿,吴迪松开我,拿来自己的单放机,戴上耳机,笑嘻嘻地说,“我特爱戴着耳机跟着磁带里的歌这么唱,自我感觉特好。”
    “不学习了?”
    
    “玩会儿再学。”
    “好吧,”我痛快地答应,“干脆我们俩录盘个人演唱会吧。刚有录音机时我常录自己的歌,那会儿我以为自己也能当歌星,好久没这么玩了。”
    “找磁带找磁带。”吴迪听着耳机里的歌边哼边说,十分兴奋。
    我在磁带上找了找,没有空白带,就拿一盘已经不太听的音乐带放进桌上的大录音机里:“开录啦?”
    “你坐好你坐好。”吴迪连笑带说,煞有介事,迫不及待。
    方方进来时,我和吴迪笑得前仰后合。
    “什么事,笑成这样。”方方找了杯水喝。
    “我们录了盘个人演唱会,给你听听。”
    “谁?你,你们俩?饶了我吧。”
    “听听,挺地道的。”
    吴迪把磁带倒回来,按下键子,磁带开始转动,我们笑着注视方方的反应。一阵节奏铿锵的老式爵士乐响过后,我的声音:
    “现在由著名的吴迪小姐为大家演唱,吴小姐是从埃塞俄比亚回国,她在非洲很受人民爱戴,曾荣获海尔·塞拉西勋章……唱啊!”
    “我……”吴迪的声音颤抖着出来,“我第一次遇见你,你放风筝在蓝天……”
    我的声音仍在里面混杂着:“吴小姐很激动,她第一次回到祖国,回来的蝙蝠。”
    “线儿依旧攥手里……”吴迪笑得唱不下去,“我不会唱这首歌,不会词儿……”
    “我唱,下面由青山他哥蓝天演唱:最大的人民币是十块的,最小的人民币是一分的……不管是最大的还是最小的,都是我们人民群众最热爱的。”
    我的声音走调走得一塌糊涂,吴迪在录音机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长得跟人民币似的。”方方瞅着我说。
    “谢谢。”我模仿广东话的声音,“多谢各位。”吴迪笑声未停又咯咯笑起来。
    “真寒碜,”方方笑着说,“快把这附近的公猫全招来了。”
    “他不懂艺术,别理他。”吴迪笑着跟我说,看方方。
    录音机还在转,叮哐的爵士乐奏着。
    “我找你是跟你说件事。”方方说,“我们那儿的片警找我了。”
    我伸手啪地关了录音机:“你怎么应付的?”
    “装傻呗。没事,那片警是我哥哥的同学,就跟我说了说,以后注意点,别惹事。”
    “我们这儿的片警也来过,我给他糊弄走了。吴迪装蒜也够会装的,吴迪。”
    我笑着转脸找她,“你干吗呐?”
    “没事。”她把那盘磁带从录音机里取出来,冲我笑笑。

                          七

    亚红回来了。
    
    我刚刚送走吴迪,她放暑假回南方探家。
    “我不在,你好好的啊。”在嘈杂鼎沸的列车站台上,她叮嘱我。
    “嗯,好好的。”我笑着说。方方笑着退开几步,以示没听。
    “别去胡来,老老实实等着我,要不我就不嫁给你了。”
    
    “——你别当着人这样,我们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呀。”
    “那我不上车。”吴迪紧紧攥住我的手,越
    靠越近,踮脚仰脸。
    我满面通红地后躲,左右张望:“别别,五讲四美。”
    发车铃响了,列车员摘下车箱号牌上车。吴迪悻悻地松开手,紧跑两步上车,旋即,站在列车员身后笑吟吟望着我。我退后几步,和方方并排站在一起。车头给了信号,列车员砰地关上车门,吴迪的脸贴上玻璃。列车晃了一下,开动起来,我和方方冲吴迪挥手,她的小手也五指张开地举起来。列车像弹奏的手风琴一节节叠并在一起,又一一展开在远方。
    “她对你可真是情意绵绵呀。”方方说。
    “你说,我跟她结婚怎么样?”我将目光从远去的列车收回。
    “当然可以,她很不错。我们走吧。”
    我们走下地下通道,边走边说。
    “你当真想结婚了?”
    “说着玩呢,你见我什么时候认真过。”
    “你不是挺喜欢她?”
    “这不假,我的确喜欢她。”
    “亚红!”
    我们回到家拧开门,亚红笑着站起来。
    “你出来啦!”
    我和方方又惊又喜,把刚才的一切全抛到九霄。
    “老天,他们没拷打你吧?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坚贞不屈的,是不是像共产党员在敌人面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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