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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我写的字,叹了口气,是无可奈何、如释重负,还是自怨自艾,很难说。
〃把这信抄了。
〃他边说边递给我两张白纸,〃快一点。
〃我飞快地抄着信,爱德华交叉双臂站着,背对着我,好像是在保证他没看到一个字。
〃抄完了。
〃我说。
〃把抄好的信放进你的夹克口袋里。
〃他说。
等我放好,他转过身。
〃先把原来的那封信折起来。
〃他说。
我把信折好,递给他。
他接过信,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手臂伸得老远,仿佛他不想跟这信有丝毫的干系,飞快地把它扔进火里。
〃叔父〃我叫道,可他举起手,然而他的脸色似乎表明,参与进这场诡计当中,他是心甘情愿的。
他为何如此冒险深陷其中?好像他特别急于让我与库克医生联系。
如果我说〃是〃或〃否〃,他的得与失又是什么?毫无疑问,他很想看到我跑去找达夫妮叔母,或许已经预见到终有一天整个事情会把我俩分开。
他嫉妒我,认为她更喜欢我而不是他,这似乎很荒唐。
也许从这些信中他看到了自己的一线希望,不必继续在她仅次于对我的关爱下度过余生。
可这些理由根本无法解释他为库克医生充当〃信使〃的原因。
无疑,他以为由他作中间人,斯特德家门再遭辱没的可能性会小一些。
他知道,库克医生写给我的信属于见不得人的那种。
他行事的方式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
库克医生要我在信封上写下我的〃答复〃,他是知道的,可他似乎又真的没有看过这封信给我的时候信依然封着,而且事先告诉我等还给他时他会烧掉它,仿佛必须要我看着他烧掉,以证明他从未读过这封信。
他走回到自己的桌前,坐了下来,转过椅子面朝窗户。
〃不知道库克医生什么时候再写信来,什么时候他的信寄到。
他肯定要收到我的回信后才寄出。
从……〃他胡乱地指了指天花板〃天知道从哪儿寄来,可能要寄很长的时间。
因此,我得预先提醒你,必须耐心等。
我估计最早也得到12月份了。
〃离现在还有三个月。
〃信来没来,这样你就知道了。
〃他说。
清晨下楼吃早餐时,他会在自己西装背心的口袋里塞一张红色的佩斯利手帕。
达夫妮叔母最讨厌这张手帕,觉得为了她他至多只能隔几个月才佩一次这可能与收信的次数差不多。
〃只要我一佩上它,那就是你庆'信'的日子。
〃他说,后悔般地皱眉蹙眼,仿佛是我在用双关语捉弄他。
那一天,他会告诉护士他要在门厅对面他兄长的诊室里用午餐,因为在那儿他可以拿本书安静地休息一下。
我会告诉达夫妮,因为唱诗班要练歌,所以中午我不会回家吃饭。
为了确保不让其他同学看见,我会去他的诊所,先绕到那扇通向后面僻静花园的铁门(他会让那门开着锁),然后经过那扇写着〃医生专用〃的门,缓慢地、悄悄地上楼,走到楼梯平台处。
在我父亲诊室门外的平台上,他会坐在一把椅子里,病人进来的那扇门从外面反锁着。
换句话说,我的一进一出都没法不让他看见。
我得在12点半准时到达,不要对他说一句话,然后走进诊室,那封信会在桌子上方抽屉里等着我。
在诊室里,灯不能开。
大白天读信和抄信,光线是够的。
等完成之后,我回到楼梯平台,把原信给他,不能说一句话。
接着,我俩一同回到诊室,相互当着面在壁炉里把信烧掉,然后我再离开。
到达和离开,以及在我父亲诊室的这段时间里,我不能说一句话。
假如有人看见我离开诊所,问我在做什么时,我就说是来看我叔父,做个检查。
万一去诊所这事让达夫妮知道了,我们就说为了免除她不必要的担忧我们才没把检查的事告诉她的。
离开诊所后,我没回学校,也没有直接回家。
在我见到达夫妮之前,在她看见我,问我出了什么事之前,我得有所准备。
她非得问出点什么,否则是不会罢休的。
我担心哪怕是陌生人也会注意到我的悲伤,于是我抄小路钻进树林,沿小路走了一段,然后离开小路,背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
在那儿,过路的行人看不到我。
难怪库克医生没法想象他的信会对我产生何等的影响。
既然原信已经不复存在了,那想象它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也是件容易的事,或者说库克医生疯了,甚至那封信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写的。
可第二封信会接着寄来,因为我在信封上写下了〃是〃。
读了第一封信之后,我又如何能告诉他不再写信给我?我的头在旋转。
要是库克医生说的话是真的,那我的父亲从一个我没有记忆的人变成了一个我素昧平生的人。
对于我,父亲永远是个陌生人,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
可如今,好像他又活了。
如今,这个陌生人名字不同,而且依然活着。
我的这两位父亲都是从医生变成了探险者。
两者无从区别,除了有一位给我写过一封信。
我记得信中的词句,不必去翻阅口袋里的那份手抄的拷贝。
〃生物学上客观的血缘关系。
〃〃这种关系如何改变,我无法预见。
〃〃你手里拿着的这信……一旦公之于众,可能会极大地伤害我和我的声誉。
〃那份原件会给他带去极大的伤害。
可爱德华叔父说,我的拷贝要是拿给别人看的话,则只能伤害到我自己,而不是别人。
他为何写信给我?如他所暗示的,如果我们不可能相见,不可能作为父子公开出现甚至不想让我给他回信那他为何给我写信?他为何以为写信给我就能重振他的勇气?在开头几段,他或多或少地承认自己差点失去了理智。
还有我母亲。
想想看,她竟然让我,甚至鼓励我把她那位离家出走的丈夫想成我的父亲,而她自己却始终知道他根本不是!我们共同生活的那段短暂的时光已不再像她所营造的那样了。
每时每刻已经被讽刺、被她所知道的和我所不知的那一桩桩的事实所动摇,那些事实她一定是准备永远瞒着我。
我起身朝家走去,犹豫着是否应该告诉达夫妮。
走到家门时我还没拿定主意。
等我推开门,达夫妮沿着门厅迎了上来,几乎是一路小跑。
〃你终于回来了。
〃她说,〃谢天谢地,你放学回家太晚了,我正要……德夫林,爱德华没查出你什么问题吧?他说了些什么?〃我本该回答〃没有〃,以免她错下结论,但我不敢信任自己的声音。
〃德夫林?〃我摇摇头,努力吞咽着以免哭出来。
〃亲爱的,你看上去……爱德华说了什么?〃〃他说我很好。
〃我飞快地说,又咽了一口。
〃肯定有什么问题。
出了什么事?〃我怀疑自己是否能让任何解释听起来令人信服。
〃只是有些我不想说的事,摩西·普劳迪说的事。
就这些。
〃〃爱德华真的没查出什么问题?〃我点点头。
〃如果您愿意,问他吧。
〃我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躺了下来。
她是不是有可能知道一切,也在一直误导我?我决定拖延一阵才告诉她,至少拖到下一封信寄来的时候。
经过那扇门,走进为父亲保留着的那间诊室,拉开桌子抽屉,读信,抄信,看着爱德华把原信烧掉,我在想做这些事会是什么感觉。
与叔父谈话后的第二天,我特别期望他下楼吃早餐时背心口袋里塞的是张红手帕。
可他佩的却是蓝手帕,第三天是绿手帕。
一想到库克医生给我的信正在路上,我就很难去想别的任何事情。
爱德华说,从现在算起三个月以内期盼来信是没有意义的。
在这三个月里,每天早晨我都要看他佩的手帕是什么颜色,只要哪天他下楼时口袋里伸出一截红手帕,我就会欣喜若狂。
三个月的时间满了,从爱德华把我叫到他诊所的那天算起刚好三个月,可他的手帕是灰色的。
我问自己,叔父估计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