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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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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那时病得昏昏沉沉,但是画眉仍记得,他抱住了软倒的她,还抱着她走回床榻旁,执意要她好好休息。

她清楚记得,他的臂膀、他的胸膛,虽然略显单薄,但绝对不是个老人。她记得他嘶哑的嗓音、他为她拭泪的举动、他手上的温度,以及他最后拂袖而去的背影。

这个男人会来看她,甚至态度失常、动作逾矩,难道只是就为了干贝粥?

当然不可能。

她感觉得到,他对她有心。

于是,她开始考虑,是否该避开这个男人。

来到赤阳城之后,至今已经数月,虽然她怀着身孕,但对她示好的男人并不少,刘大夫就是其中之一。她虽然婉约如水,但全让男人们碰了软钉子,既不接受任何人,却也不得罪任何人。

但,数月以来,她却是第一次,认真思考着要去避开一个男人。

因为,唯独他,会让她想起另一个男人。

一个让她只要想起,就会心口疼痛的男人。

明明就不像他。明明就不是他……

「唉啊,老板,这笔货款不对啊!」柜台旁有人叫嚷着,语气又急又慌。「这是给夏侯家粮行的货,明明该拿到的是一千两,夏侯家却只拿来二百两。」

纤细的双肩,因为那过于熟悉的姓氏,变得僵硬如石。

她想起身离开,不去听关于那个姓氏、那间粮行、那个男人的消息,但不知怎么的,双脚就是不听使唤,一动也不动。

店主走到柜台旁,先是一声长叹,才开口说道:「二百两就二百两,当这笔交易结了,你记下吧!」

「不对啊,明明就差了八百两。」

「唉,能拿到二百两,就该谢天谢地了。」

「怎么会这样?我记得,夏侯家的信用好得很,货款别说是少了,甚至还不曾迟过。怎么这一回,咱们货送去了,钱却只给了五分之一?」

店主又是一声长叹。

「什么夏侯家?夏侯家早就没了,现在只剩下个空壳。」

画眉僵坐着,脸上没有半丝血色。

没了?

这是什么意思?

店主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句又一句,飘进她耳里。

「几个月前,夏侯家的粮行,就被贾家接管了,除了那块招牌之外,里头的人全都换成了姓贾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啊?」

「是啊,那些家伙在各地各城搜购货品,拿走了大批大批的货。商家们全是收到货款后,才发现不对劲。」店主说道。「那些姓贾的,留着夏侯家的招牌没换,骗倒了不少商家,再转卖货品,赚饱了荷包。可惜啊,当初夏侯寅打下的规模,现在都成了贾家搜刮民脂民膏的管道。」

「那么,夏侯寅人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个儿的粮行被人吞了?」

「眼睁睁?他要是能眼睁睁就好喽!」店主叹气。

「啊?」

「早在粮行被吞之前,夏侯寅就被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给押进牢里了。据说,他受了严刑拷打,之后就死在牢里了。」

画眉的心狠狠的一震。

起先,她脑中一片空白,还不能确定,究竟是听见了什么。然后,店主说的那些话,一句又一句,像是在耳畔萦绕不去,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了又重复、重复了又重复。

夏侯家早就没了。

她颤抖的起身。

现在只剩下个空壳。

她张开口。

被贾家接管了。

她想问,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除了那块招牌之外。

她喘息着。

通敌叛国。

严刑拷打。

死了。

原来,他已经死了。

原来……

原来……

他死了。

画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十章

声音。

有声音。

低低的谈话声、脚步声,而后是关门声。

画眉悠悠醒了过来。

床幔、床柱雕花、被褥、竹枕都是陌生的。她有些茫然,缓缓撑起身子,不知身在何处。

一个黑衣男人,走到床边,低头望着她。床影之下,她美丽的面容,白皙粉嫩如玉。

「醒了吗?」嘶哑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担忧。

她微仰起头,眼里有着疑惑。

「风爷?」

「妳在苍水街的店家里昏倒,他们只得先把妳送回来。」他倒了一杯茶,塞进她的手心。「先喝把这杯茶喝了。」

热茶的温度暖了陶瓷,她握在掌心中,手心是暖的,心头却是冷的。她想起了昏厥前,所听到的一切。

夏侯家早就没了。

现在只剩下个空壳。

被贾家接管了。

除了那块招牌之外。

通敌叛国。

严刑拷打……严刑拷打……严刑拷打……

死了……

一滴泪水滑落粉颊,滴进茶水中。

「死了。」

她喃喃自语着,表情木然,没有察觉床畔的男人,因为这两个字,身躯陡然僵住。

「我以为不会痛了。可是好痛、好痛。」又一滴泪,落了下来。

她抬起头,如梦呓般低语着。

「好痛。」她喃喃说着。「我以为,我不爱他了,但是,为什么知道他死了,我还会那么痛。」

黑纱笠帽后的脸庞,像是受到极大痛苦般,因她的每句话而扭曲着。他握紧双拳,逼着自己开口。

「谁死了?」

「我前夫。」她笑了一声,眼泪却又落了下来。「我并不是寡妇,我是被休的。」

她的视线不知落在哪里,只是望着前方,恍惚,而且伤痛。

「曾经,我以为今生今世,会与他恩爱长久。但,八年的感情,却比不上一个小妾。他说她怀了身孕,以无子为由休了我。」她笑着说道,眼泪却一颗又一颗的落下。「我离开凤城,下船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很讽刺,对吧?」

数个月以来,她首次说出那些过往。

夏侯寅的死讯,让她的坚强陡然崩溃。

「我以为,我可以忘了他,跟这个孩子在这里生活下去。」她抚着腹中的孩子,怎么也想不到,聪明如夏侯寅,竟也会有这一天。

垮了?

死了?

怎么会?

她想起凤城里,那座偌大的宅邸。虽然已经离开,但是在八年的岁月里,那里就是她的家。

「他死了,那其他的人呢?他们又怎么了?去了哪里?燕儿呢?管事呢?董絮呢?」她不自觉的低语着,一串泪水再度滑落。

男人艰难的开口,声音比先前更嘶哑干涩。

「他把妳休了,妳不恨他吗?」

「恨他?」她茫然的重复。

如果只是恨他,为什么她还忘不了他?如果只是恨他,为什么一想起,她就会难受?如果只是恨他,为什么听到他的死讯,她的心还会这么这么的痛?

如果,只是……

她的心不但痛,而且乱。

「我不晓得……」她哽咽着,直到如今才明白,她对于夏侯寅,其实不只是恨,还有着更深、更重、更磨人的思念。

站在床畔的男人,颤抖而沉重的呼吸着。他伸出手,渴望着能擦干她的泪、能将她抱入怀中,祛除她的伤痛。

轻颤的大手,尚未碰着她的肩头,门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踩着缀着流苏坠子的小红绣鞋,飞奔了进来。她大眼里含着泪,急切的找啊找,直到瞧见床上的画眉,眼泪才滚了下来。

「伯母!」小女孩哭喊着,飞扑到床边,白胖胖的小手揪紧了画眉的衣裙,像是怕一松手,她就要消失不见。

画眉震惊得脸色雪白。

她的双手颤抖着,拉开哭泣的小女孩,看着那张泪汪汪的小脸。

「燕儿?」她难以置信,手仍颤抖着。「燕儿,妳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梦吗?是她在作梦吗?

夏侯燕抽噎着,又往画眉裙上靠去。「伯母,燕儿好想好想妳!」

她抱着小女孩,心乱得没了头绪。

「妳爹爹呢?」

「爹爹还在南洋。」夏侯燕埋在她裙里,哭着说道。「伯母,我一直都想见妳,但伯伯总说,燕儿要乖乖等,不然会吓着伯母。但是,我听到有人说,妳昏倒了,我好担心、好担心……」她抬起头来,终于放声大哭。「燕儿忍不住了嘛!燕儿不乖,但是燕儿好想妳喔!」

抱着小女孩的手,蓦地僵停住。

半晌之后,她才缓缓开口,用过度冷静的声音问道:「伯伯要妳乖乖等?」

「嗯。」小女孩点头。

起先,画眉先是动也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慢慢的、慢慢的抬起头来,仍因泪湿润的双眸,直视着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男人。

天气虽热,她却觉得全身冰冷。

她直直的看着他,看着那身黑衣下,虽比过去单薄、却仍隐约可认的男性体魄。眼前的那个男人,身形不再已佝凄,恢复昔日的挺拔,而她先前竟因为耽溺于伤痛,而没有察觉到!

一切昭然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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