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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百年 作者:罗伟章-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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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一片红艳艳的血光。他再不敢出山打猎,便干脆砸烂了家里的两支枪。他自己不打猎,也不让儿子打猎。 

  “老老实实地给老子放牛!”他对儿子说……
  望鼓楼的钟大娘再次去找到杨光武的时候,豺狗子就放牛去了。听罢钟大娘的话,杨光武很兴奋。他早就需要一个女人了。他给钟大娘付了谢媒礼,对她说:“你先回去,我跟身就去何家坡接人。”钟大娘说:“你……总得准备一下?”
  杨光武冷冷地说:“准备啥?一个再婚嫂!后天,我后天就去接人。”
  按照约定的时间,钟大娘在东巴场接住了杨光武。
  从前天开始,许莲就没再上坡了。她的田地已抵当给了何相战等人,她已经没什么可干的了。为了让自己显得好看些,她好好生生地梳了头发,穿上了绸面新衣。当她梳头穿衣的时候,泪水止不住流淌。她就要离开这片土地了,就要离开她心爱的男人的坟茔了……
  杨光武在钟大娘的陪同下走上地坝坎时,许莲搂着孩子,心一阵一阵地揪紧。
  然而,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走吧!”杨光武对她说。
  “饭也不吃?”钟大娘说。
  “不吃了。”杨光武说。
  许莲起了身。她的神思恍恍惚惚的,要说吃饭,她还真的忘了准备。钟大娘的媒钱和猪头肉①幸好都已经由她父母支付过了,不然,她恐怕连这么重要的事也会忘记的。
  钟大娘很不乐意,嘀咕了几声,没再管他们,出了院子,直接上了望鼓楼。
  这大概是何家坡从古至今最为简陋的婚礼。那时候再穷的人家,男方至少也要杀一只兔子招待客人,新娘临行前,也要在娘家杀一只鸡款待亲朋好友,可许莲下堂,只是她从未谋面的杨光武一个人来,把她和两个娃娃带走了事。
  没有人为她送行,她母亲本说来的,被许莲和她父亲拦住了。
  许莲领着杨光武,先到何兴能和张氏新崭崭的石坟前磕了头,又绕道去了堰塘边。堰塘边是一座土坟,何地睡在那里。许莲拉着两个孩子,扑倒在坟头上痛哭。她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说些惨恻的诀别之言。从许莲的话语里,杨光武知道这里埋着她的男人。他不动声色,静候着许莲。从见到杨光武的第一眼,许莲就预感到自己将来的命运。此人生得豹眼环睛,留几根黄黄的山羊胡,脸瘦恰恰的,几乎连眼睛鼻子也装不下,因此嘴小如豆,双手却细长如猿臂。再看他那一身穿着,皱皱巴巴的衣裤,虽没补巴,却脓里脓气,远不是钟大娘所夸耀的富有。许莲在给父母亲磕头的时候,她以为杨光武也会跪下去,可杨光武眼向别处,一副与己无关的架势——这就是钟大娘说的“实诚”。
  许莲在丈夫的坟头上哭了半个时辰,才拉着两个孩子,跟着杨光武上路。
  一百多里路程,其艰辛不言而喻。从何家坡下山,沿河走七八十里,路虽较为平缓,但多为沙地,走一步让半步,除却沙地,就是石骨子地,薄薄的布鞋踩上去,脚硌得发麻,稍不留心,还会崴脚,有一段路,全从芦苇丛经过,锋利的叶片,把脸和手都划出了血口子。走完了平地,又上山。这里的森林很大,比何家坡的森林古老原始得多,一条影影绰绰的小道上,铺满了腐叶,走起来打滑。我奶奶许莲的脚缠过,缠得虽不甚仔细,但哪里受得住这遥遥路程的奔波?何况她还要照顾两个孩子。摔了跤也好,走不动也罢,杨光武决不会帮带一下孩子,只要许莲坐下来,他就立即到几丈远的地方,迫不及待地摸出烟来裹。 

  对这件事,我曾问我父亲何大:杨光武既然是那般模样,奶奶为啥不带着你们返回何家坡?父亲说,一百里路,他们走了两天,中途在一个傍河的幺店子里歇下了。杨光武要来跟他们住在一起,被许莲呵斥而出,杨光武只好到另一间屋住了。杨光武一离开,何二首先说,他要回何家坡。声音细细的,显然,他害怕那个鬼一样的男人。接着,何大也要回何家坡。许莲不住地点头,哽咽得脖子上暴凸出淡蓝色的血管。可次日一早,她又带着孩子跟杨光武出发了。只要杨光武一出现,不管多么想回去,何大何二也不敢吱声。
  我奶奶为什么要跟杨光武走,父亲解不清,据我分析,有两个原因,其一,我奶奶是要面子的人,一个女人家,下堂就已经丢尽了脸,何况那情形哪里是嫁,完全像私奔,私奔到中途,又返回去,她就真的只有往地缝里钻了;其二,我奶奶已有了必死的决心,但她要获得一种名分,托付两个孩子。
  这第二点我认为是最重要的,因为许莲一跨进杨家门槛,便企图立即振作精神,作一个贤妻良母,讨得杨光武的欢心。比如她看见杨光武父母的遗像挂在堂屋里,就带领儿子,三人一起跪下去,为死去的老人磕了四个响头。杨光武儿子的小名不是叫豺狗子吗,视其相貌,下巴尖削,眼珠深陷,倒真有些名副其实,许莲见豺狗子进来,立即走过去爱抚他的肩头。
  可许莲的心愿顷刻间土崩瓦解。
  当她抚住豺狗子的肩时,豺狗子对她怒目而视。与他那鹰隼般的眼光相接,许莲吓得往后一缩。这一缩,手就碰到了豺狗子的脸,豺狗子尖叫一声,挥起拳头,向何大何二冲去。许莲还没来得及阻挡,何大何二的鼻血早已流了出来。何二哇哇大哭,何大竟一声不响,只把鼻血横着一揩,可怜地盯着妈妈。许莲一面扯起衣襟为孩子擦鼻血,一面看着不远处的杨光武。杨光武视而不见。许莲只得扭过头,尽量柔和地对豺狗子说:“你这娃娃,为啥打人?”豺狗子嘴唇歪了歪,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臭婆娘!”说罢出了堂屋。
  许莲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腹腔里轰隆一声,像五脏六腑都碎裂了。
  晚上,杨光武安排豺狗子与何大何二睡一铺,何大何二打死不从,许莲也决不答应这样安排,自己动手在猪圈旁边的巷道里铺了张床,让何大何二去住。
  由此,可以看出杨光武家的“富有”了。
  杨光武睡的那张床,有一股类似陈年老盐菜的臭味,白面的被子黑作一饼,布满了黯淡的虱子和虼蚤血。许莲走到床边,差点作呕,但她告诫自己:一切当须忍耐。她以温柔的语气问:“还有被子吗?明天,我把这些都拆下来洗了。”杨光武并不回答,在屋角的凳子上一坐,就摸出烟来抽。烟味散出,有一股异香;这股异香,杨光武在路上抽烟时许莲就闻到了,她当时不明白旱烟咋来这么一股香味,现在才猛然醒悟:那是鸦片!
  许莲只有心一横,解了外衣,上床去睡。杨光武过了半个时辰烟瘾,站在地上,慢条斯理地把自己脱得溜光。许莲偷偷地睁了眼看,顿时抽了一口冷气。杨光武浑身长满了乌溜溜的肉疙瘩,两腿间那根物件,像条发怒的蛇。他并不吹灯,径直到床边来,提起许莲的双腿,把她下身剥得一丝不挂。在此之前,许莲一会儿空得发痛,一会儿堵得发慌,此刻,她的心完全死去了,任由杨光武摆布。杨光武忙碌了半天,一点没有成效,小嘴里哼哼地发出恶声。一两个时辰过去,鸡已叫二遍,许莲发现杨光武跳下床来,气得疯狗一般。许莲看出,如果杨光武再不成功,她和孩子将经受更大的磨难,于是闭上眼睛,想着何地,想着她跟何地的初夜,以此来引发自己的情欲。不一会儿,许莲的下身发出撕裂般的疼痛。
  自那夜之后,许莲完全失去了性欲,而杨光武不分白天黑夜,逼着她来。人家说吸鸦片的人性欲弱,但杨光武是特例。他以前的女人之所以跑,一是因为杨光武吸鸦片,第二就是受不了他的性残暴。 

  不上半月,许莲花容失色。 

  她心痛的是两个孩子。豺狗子一有机会,就赏何大何二几个耳光,弄得他们一见到豺狗子,就像老鼠见了猫;吃饭的时候,只要豺狗子咳嗽一声,何大何二就不敢动筷子。
  由于精神极度郁闷,加之常常闻杨光武吐出的烟味,来杨家不上一月,许莲也抽上了鸦片。
  杨光武以前确乎有些田产,他还当过几年甲长,可那些能长庄稼的土地,都被他变成了烟雾。而今,不要说超过何家,就连一般吃得上饭的家庭,也比他过得滋润。只是他的好几口箱子存放了大量鸦片,足够他们过活几年。
  可屋子里已有三个烟鬼!除了杨光武和许莲,那第三个就是豺狗子。豺狗子从没上过一天学,他从六岁开始放牛,八岁开始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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