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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 2003年第08期-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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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停止了发声,缓缓地回过头来。乔小姐不禁讶然!——戏台上那个饰演着天真烂漫少女的赛牡丹,原来是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人!
  “你是谁?”他问。
  “跟你一块抓来的。”乔小姐说,“你晓得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晓得,为了钱。”赛牡丹说,忽然叹息了一声:“可惜呀,他们抓错了。”
  “抓错了?”乔小姐奇怪了,“怎么,你不是赛牡丹?”
  “是赛牡丹,可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赛牡丹了。”他坐了下来,脸上是凄楚的表情,茫然地望着湖水。
  “这是为什么?”乔小姐越发的糊涂了,不知不觉地也坐了下来。
  “我‘倒仓’了。”
  “什么是‘倒仓’?”
  “就是嗓子走了,练了几个月,还是没有回来。年关近了,只好到乡下来跑草台。没法子,要养家糊口啊!”赛牡丹喟然长叹。洗尽了铅华,远离了眩目的灯光和喝彩声,经历了人世间的大起大落,他现在只有感慨和无奈。“我已经分文不值了,从前的班主和剧场老板不会为我出这笔赎金的。”
  乔小姐听罢,哑然无语。
  “小兄弟,你是谁家的?他们为什么要抓你?”赛牡丹问。
  “是我自己来的。我喜欢看你的戏,就跟着你来了。”乔小姐说,看着赛牡丹愕然的样子,“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
  话还没说出口,两个看守的土匪就骂骂咧咧地找来了。原来是白麻子匪首上岛来了。乔小姐和赛牡丹被押到了他面前。
  “赛老板,期限到了。”白麻子漠无表情地说。
  “我早跟你们说过,我现在不值钱了,没人肯为我出赎金。”
  “别人不给你‘赎票’,老子就不信,当初你大红大紫的时候挥金如土,自己会没有积蓄?猫再怎么瘦,也比老鼠大吧?”白麻子冷笑着。“赵大爷,我要是稍有积蓄,这寒冬腊月的,我能到乡下来跑戏场吗?”赛牡丹惨然地笑着,“早知道有这一天,当初大红大紫的时候我就该把钱攒下了,今天好来赎自己的命。戏子不留隔夜钱啊!”赛牡丹摇着头。
  “老子的规矩,就是绑错了也从来不‘放单’的!赛老板,你可就怨不得我了。”赵大麻子狞笑着,“弟兄们,给赛老板饯行!”
  “请等等。”赛牡丹说,“赵大爷,这位小兄弟很可怜,他还是个孩子呢。他是喜欢看我的戏才跟着来的,跟这事无关,您放了他吧。”
  “怎么,他不是你小跟包的?”赵大麻子走到乔小姐面前,狐疑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突然他用左轮手枪的枪口挑掉了她头上的瓜皮帽,又一伸手揪下了她头上的辫子头套,乔小姐的庐山真面目露了出来。
  “果然是个女的!”赵大麻子狞笑着,“在襄河边的时候,我就看出你像个女的。——说!你是谁家的小姐?”
  乔小姐白了他一眼,不吭声。
  “小雏儿,你不说,我怎么送你回家呀?”赵大麻子来拧乔小姐。
  “说就说!”乔小姐躲开了,赌气地说:“本小姐姓乔,汉口老乔家的!”
  “汉口老乔家?谁?”
  “从前的‘晋大恒’,现在的南北大银楼!”
  赵大麻子瞪着铃铛眼,愣住了。“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说假的?”乔小姐反问。
  “哈哈哈哈!”赵大麻子仰天大笑起来。他笑得是那样畅快,开心,洪亮,响彻云霄,把芦苇丛中的水鸟都惊飞了起来。“老子还以为抓了一张‘水票’,白忙活了呢!想不到捎带着又把财神爷的闺女逮住了!哈哈哈!”赵大麻子痛快地笑着。“赛老板,你还是给我带来了财运噢。”说罢一挥手。
  一个喽罗捧上来一只大土碗,另一个喽罗解下别在腰上的酒葫芦,满满地斟上酒,端到了赛牡丹跟前。
  赛牡丹一扬手打翻了酒碗。“天哪!——”他突然迸发出一声悲怆的呼号,宛转,高亢,抑扬顿挫,余音袅袅,仿佛戏台上的“叫板”。他竭尽全力的这一声呼号面对苍天大地,充满着无尽的悲愤、不平、凄凉、哀怨,这声音震人心魄,穿透力极强,在白雪覆盖着的芦苇丛中和湖面上漫溢开去,充盈着整个的宇宙苍穹。这是赛牡丹平生最真实最精彩的一次“叫板”!
  赛牡丹忽然缓缓地抬起头,满脸的惊讶和狐疑:“怎么,我的嗓子回来了?我不‘倒仓’了?……哈哈!哈哈!我不‘倒仓’了!我又可以唱戏了!又可以走红了!”他高兴得手舞足蹈。笑着笑着,望着四周面目怪异、衣衫褴褛的土匪们,他的笑容突然地凝固了。他摇摇头,闭上眼睛,泪水潸然而下。一个手握大刀的土匪向赛牡丹走了过去。
  乔小姐愣怔怔地看着。“等等!”她突然大喝一声,“我还有话没说呢。”
  乔小姐走到了赛牡丹跟前。
  “我一直想当面问问你,”乔小姐说,“为什么是‘七上八下’呢?”
  “什么‘七上八下’?”赛牡丹睁开眼,莫明其妙。
  “就是《柜中缘》里面的那段。岳公子在堂屋里坐着,刘玉莲上闺楼去了,——你能把那段再来一次吗?”乔小姐充满期待的眼神。
  赛牡丹默然无语。好长时间他叹息了一声,苦笑着说:“好吧,就冲你跟着我来遭难,我也该为你演最后一回。”他慢慢地开始平静了下来,酝酿、调动情绪。从眼前身临绝境对死亡的恐惧、绝望,一下子进入到戏中青春少女的喜悦、羞赧,这会儿他仿佛已经置身事外,仿佛这里不是杀人,仿佛已经回到了灯光眩目耀眼的汉口大舞台。“她”云手,长袖掩面,羞答答地莞尔一笑:“公子请坐了!”。然后轻移莲步上“楼”去了。没有锣鼓点子,他就自己口里哼着。片刻,“她”又答应了一声:“妈妈,女儿来了!”然后又款款地下“楼”来。这一上一下,乔小姐在一旁数得清清楚楚。
  土匪们也忘记他们要干什么了,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你上楼走的是七步,下楼却走了八步。”乔小姐说,“我在剧场里数过无数次,今天你还是‘七上八下’。”
  赛牡丹愕然了。“小姐,你跟我来就是为了这?”
  乔小姐点点头。
  “小姐,赛某真是害苦你哪!”赛牡丹喟然长叹,“可你为何不早对赛某说呢?为何不在汉口说呢?”
  乔小姐说:“我到后台去过,在剧场门前也等过,都见不上。”
  “晚哪,晚哪。”赛牡丹摇着头,“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会改过来。一定会在舞台上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叹息着,忽然郑重地打了一拱:“多谢小姐指教,来生定当报答。”
  “赛老板,该上路了。”赵大麻子冷冷地说,利落地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两个喽罗上前把赛牡丹往地上一摁,赛牡丹双膝落地,早已瘫成了一堆泥。
  刽子手的屠刀已经高高举起。
  “住手!”乔小姐大喝了一声,“你们为什么杀害他?他是无辜的!你们这些邪恶的暴徒!《圣经》第六戒说,不要企图谋夺别人的钱财,不要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杀害他人。上帝正在注视着你们的罪恶!你们应该去赎罪,忏悔!……”
  乔小姐的话还没说完,一颗鲜活的人头喷涌着热血,在洁白的雪地上翻滚着,跳跃着,停在乔小姐的跟前。赛牡丹睁大双眼,正无助地望着她。
  乔小姐一声惊叫,晕厥过去。
  
  ■南北银楼
  
  土匪派人来“下单”那天,天上又飘起了鹅毛大雪。那天刚好是个双日,南北银楼开兑,前面的大堂里闹哄哄地挤满了人。一个伙计拿着一封信皮上烫着火漆的信,急匆匆地来到后面交给乔守义,说是外面有人送来的。乔守义拆开信,看着看着,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丁芷兰过来了,看完信,问:“奇怪,小姐怎么会跑到仙桃去看戏?”
  “我怎么知道?我还一直以为她在学校呢。”刚刚醒过来的乔守义哭丧着脸。
  “会不会是土匪讹诈呀?”丁芷兰突然问。
  一句话提醒了乔守义,赶快派伙计去学校打听。教会女校说,乔小姐至少有一个多礼拜没来上学了。信被证实了。
  “怎么办?眼下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又雪上加霜。”乔守义唉声叹气。
  “没法了,赶快筹钱。救人要紧。”丁芷兰说,“还是那句话,小姐是你乔家的人,也是我丁家的人。”
  丁芷兰此时的这句话很知己很让乔守义感动。“可现在上哪去筹这笔钱?五万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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