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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是你们二位,江宁织造署曹大人派来的。有什么急事儿啊,我能打听打听吗?”
“瞧您说的……我们大人病了,病得还挺重。连这折子都是苏州织造李煦李大人代上的呀!”
“哎哟!——曹大人连密折都写不了啦!”
马志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锦匣,连同密折双手放在孙公公的书案上:“这是我家老爷跟李大人孝敬您老人家的一块汉玉,半夜三更又得劳累您进去跑一趟。”
“哎哟——远啦!远啦!我跟曹、李二位大人可是莫逆之交,年底下他们进京述职,我得罚他们!好了,我马上把折子送进去。你们二位也骑了一天的马啦,累得够呛,早点歇着去吧。”孙公公把锦匣揣在怀里,点上灯笼拿上奏折走了。
孙公公手里提(dī)溜着“气死风”的灯笼来到乾清宫,他抬头瞧了瞧,天边一钩冷月照在殿脊上的飞檐,时而闪着反光,殿门外雕栏玉砌庄严肃穆,再加上夜深人静鸦雀无声,总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这时正巧吹来一阵冷风,吹得铁马声声更加使人不寒而栗。孙公公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只好怯生生地一路小跑儿来到乾清宫的殿门外,他先定了定神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殿门果然从里边慢慢地拉开了一条缝儿,走出一个人来,孙公公提起灯笼来一照,赶紧请安:“梁总管,是您老人家该班儿,您吉祥,您吉祥!”
第一章霑天之雨露(2)
“什么事儿啊?”梁九功说话时把声音压得很低。
“密折奏闻。”
“哪来的?”
“江宁织造曹寅、苏州织造李煦。”
“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康熙老佛爷日理万机,多累呀,这两天睡的又不安稳,这才刚刚眯瞪着……”
“这可不是晴雨折、请安折……”
“是什么?”
“送密折的人说……”
“什么人在外边说话?”从殿内传出来康熙皇帝的声音。
“嗻。是奴才,今有江宁织造曹寅、苏州织造李煦的密折奏闻。”
“拿进来。”
“嗻。”总管梁九功接过奏折跟孙公公挥挥手,孙公公会意,一安到地,然后起身退出乾清宫。
乾清宫的东配殿内点着了蜡烛,康熙皇帝翻身坐起,含了口茶水漱了漱口,然后把水喷在地上,梁九功把奏折摆在小炕桌上供皇帝御览,这份奏折是苏州织造李煦代替江宁织造曹寅写的:“江宁织造臣曹寅于六月十六日自江宁来至扬州书局料理刻工,于七月初一日感受风寒,卧病数日,转而成疟,虽服药调理,日渐虚弱。臣在仪真视掣,闻其染病,臣遂于十五日亲至扬州看视,曹寅向臣言:‘我病时来时去,医生用药,不能见效,必得主子圣药救我,但我儿子年小,今若打发他求主子去,目下我身边又无看视之人,求你替我启奏,如同我自己一样。若得赐药,则尚可起死回生,实蒙天恩再造’等语。臣今在扬州看其调理,但病势甚重,臣不敢不据实奏闻,伏乞睿鉴。”
康熙皇帝看完奏折一声长叹:“唉——”
梁九功赶紧凑上一步:“怎么了?老佛爷,江南能有什么事儿吗?”
“曹寅比朕小几岁?”
“您怎么忘了,他比老佛爷小四岁啊,今年五十五,曹大人怹……”
“发疟(yào)子。”
“老佛爷您别着急,这种病在江南可并不罕见哪。”
“弄不好也能要了命。你派人传太医马上把外国进贡的‘金鸡纳’送来,这种药治疟疾确有奇效。”
“嗻。”
“要快!”
“嗻,嗻。”梁九功一安到地,转身退下。
康熙皇帝抓起朱笔在李煦奏折的空白处批道:“你奏得好,今欲赐治疟疾的药,恐迟延,所以赐驿马星夜赶去,限九日到扬州。但疟疾若未转泻痢,还无妨,若转了病,此药用不得,南方庸医每每用补济(剂)而伤人者,不计其数,须要小心。曹寅原肯吃人参,今得此病,亦是人参中来的。”
“此药专治疟疾,用二钱末,酒调服,若轻了些再吃一服,必要住的,往后或一钱或八分,连吃二服,可以出(除)根。”
“若不是疟疾,此药用不得,须要认真,万嘱万嘱万嘱!”
七月里的扬州骄阳似火,酷暑难当。可是曹寅盖了三层棉被,仍然冷得发抖,他全身瑟缩成一团,控制不住自己的上牙打着下牙,咯咯作响。然而过不了一个时辰,又热得不行。岂止被子盖不住,就连身上穿的单衣单裤都要脱掉,只是碍于身份、体面不能如此而已。让两个仆人轮流打扇、喝凉水、嚼冰块儿,都难解这如火攻心的感觉。时而发寒,时而发热,一天十二个时辰总得折腾这么三四回,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怎么经得起、受得了呢?
到了七月二十三的卯末辰初之际,晓风拂去了天边淡淡的残月,晨雾在曦光中也渐渐地消失。曹寅从睡眠中憋醒,觉得自己一阵中气上不来,出了一身冷汗,通体冰凉。他很费力地睁开双眼,看见守在自己床边的儿子连生在打瞌睡。曹寅真不忍心叫醒他,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快不行啦,生死仅在瞬然之间,于是他轻轻地叫了一声:“连生。”
连生从梦中惊醒:“阿玛,您醒了,想喝口水吗?”
曹寅摆摆手:“你奶奶怎么还没到啊?”
“家里已然打发人连夜过江报信儿来了,说奶奶今天起五更动身,午饭前一定赶到。”
第一章霑天之雨露(3)
曹寅轻轻地叹了口气:“唉——只怕来不及啦……”
“阿玛,您千万别这么说,儿子承受不了,您要是觉乎着哪儿不合适,我马上给您传大夫去。”连生一边说着,禁不住泪滴腮下,哀声颤抖。
“……你就不用伤心了,去把你大舅请来,我有事儿要交代。”
“好,我这就去。”连生站起来,转身要走。
“哎,等等,我先跟你说几句话。”
连生又回身坐下:“您有什么吩咐?”
曹寅看了他一会儿,有些困惑、迷惘的问:“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我……”连生有点奇怪:“二十一呀。”
“脑子一阵阵的迷糊……你长得身材高大魁梧,文武全能。康熙老佛祖夸过你好几回,我去之后,这江宁织造的差事,很可能由你袭职,你可要记住四个字,‘仕途险恶’呀!十几位皇阿哥,一个比一个精,老佛爷一旦晏了驾,这皇位之争必然是一场大乱哪。老佛爷在一定能庇护着咱们曹、李两家,老主子升天之后,就是我常说的:‘树倒猢狲散啦!’
“阿玛!”
“你一定要慎之又慎,谁也不能得罪,更不能跟着他们蹚这场浑水呀!”
“嗻嗻,儿子记住了。”
“再有就是咱们家为接驾,亏空的帑银……算了,跟你说也没用,还是请你大舅来吧。”
“嗻嗻。”连生也看得出来,父亲真的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他回身冲出门去,请来了自己的舅父李煦。
衣冠不整的李煦,跌跌撞撞跑进曹寅的卧室,扑伏在床边,双手紧紧握住曹寅的手:“妹丈,你觉乎着怎么样?”
“……江宁织造衙门历年亏欠钱粮九万多两。两淮商欠钱粮也不少,共总得在二十三万两左右,无赀可赔,无产可变。叫人死不瞑目啊!求主子恩准我再接任一年盐差,但要大兄代管就能补齐,您看……”
“行,行。我马上就写折子,只要你能安心养病,圣上赐的药这两天一准能到。”
曹寅摇摇头,转过脸去看了一眼儿子。
连生会意,往前凑了凑:“阿玛,您是要跟我说话吗?”
曹寅歇了口气,抬手指了指窗外。
李煦和连生彼此看了一眼,但是都不解其意。
曹寅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一日之际……在于晨,一年之际,在于春,一生之际……在于……勤哪!”言罢二目涌出两滴慈心泪,溘然长逝。
“阿玛!阿玛!……”连生呼之不应,唤之不醒,他不顾一切扑倒在曹寅的胸前,声嘶力竭地哭喊着:“阿玛!您不能走啊,不能走啊!撇下我们孤儿寡母,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鸣,您让我们可怎么办哪?我虽然长得身躯高大,可我毕竟还是个孩子,是个孩子……”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李煦已然顾不上劝慰外甥节哀少恸了,他自己也是顿足捶胸、呼天抢地、老泪纵横啦!
仆人跑进来十多个,见此光景刷拉拉跪倒一片,他们想到大人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