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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窝-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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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勒克实在是找错了“知音”,她对右派的估计错了。这种人当右派根本不是为钱,更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过好日子。他们不过是比一般人迂傻耿直,看到不合理的现象就憋不住,没学会昧着良心欺下拍上而已。右派谢萝听了白勒克这番似是而非的诡辩,就不像一边的烧鸡那么平静,忍不住要反驳。书呆子觉得人类之与动物有别是基于一个“情”字,否则人和动物就消失了差别。面前的这一位甚至连动物都不如,动物运用性器官是为了延续生命和种群,而姓白的却只为了几个臭钱。谢萝实在想不通,问道:“你干那些事儿有爱情吗?”
  “世界上真正有爱情的能有几个?没有爱情的婚姻既然合法,没有爱情的卖淫为什么不允许?”白勒克一边回答一边还在照镜子。
  “把女性肉体商品化,你作为一个妇女不觉得降低自己的人格?”
  “得了吧!古今中外卖身的不限妇女,男妓同样存在,只是数目少一些而已!”妖艳的大学生发现话不投机,收起小镜子,斜瞪着眼卖弄开了她的“卖肉”知识。
  “卖淫是产生偷盗、诈骗、杀人、剥削的万恶渊薮,应该取缔!你知道酱鸡的故事吗?……”谢萝觉得这个少不更事的女学生没尝过老鸨龟子的毒辣,想用酱鸡的经历擦亮白勒克的眼睛。谁知“公主”不但瞧不起“土鸡”,而且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白勒克见这个右派不顺着她发牢骚,还倒过来教训她,气儿不打一处来,唬地一下跳起,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举着,像个肉茶壶:“她们挨了打骂才恨领家妈啦!平常日子好吃好喝,不动一指头,只讲究穿着打扮勾引男人,她们才乐意呢!你没听见老母鸡、酱鸡和九斤黄、柴鸡的悄悄话?她们吃过见过穿过的可比你这个记者多!老母鸡当着队长的面恨不得长八张嘴说自己是灾民,背了队长尽显摆兰春院的排场。兰春院除了姑娘又嫩又俏,厨子的手艺也是京城一绝。单一味糟鹅掌就能叫人连舌头都咽下去。她家的鹅掌比外头卖的厚一倍,买了活鹅来先用精料揣几天,上席头一天烧红一块铁板,赶着鹅在滚烫的铁板上走几个来回,等到鹅的全身精血都集中在两只掌上时,这才啪啪地活剁下来泡制——”
  谢萝听得缩了缩脖子:“真够残忍的!”


  “残忍?能招来生意赚钱就得。香喷喷的端上来谁顾得上问是怎么做的?”
  “是啊!他们能这么对付鹅也能这么对付人,能赚钱就得,谁管妓女的死活呀!”谢萝摇头叹息。
  “瞧你说的!”肉茶壶的“壶嘴”直戳到谢萝的脑门子,“可人家山珍海味都吃遍了,老母鸡连大象鼻子和黑猩猩唇都吃过,你连见都没见过吧?哼!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趁着年轻漂亮风光一番,老模喀嚓眼的谁目夾你?”说到这里,白勒克摸了摸白嫩的脸蛋,想起男人们一见了自己就狼似的冲过来,争着献殷勤;斜睃了一眼谢萝黄皮寡瘦的模样,心里重复一句:“谁目夾你!”她得意地在葡萄荫凉下扭了几步,回过头来驳斥谢萝:“你说的‘万恶’哪一种行业没有?忆苦思甜的报告我听得多了。农村里地主老财二流子狗腿子坑害贫雇农的有的是,谁听说打倒地主以后不准种庄稼啦?旧社会老鸨龟子欺压妓女,可以逮捕老鸨龟子,取消这个中间环节,让妓女自己干,没必要取缔这一行!”
  这个洋“鸡”的嘴真来得,有理论有实践,知识面也广,还从老母鸡那儿趸来一套旧社会的玩意儿。劳动教养没洗掉她们脑袋里的肮脏,反而让她们集合在一起交流经验。方队长若是知道了这个效果,准得跳脚,不过管得再严也禁止不了她们说悄悄话。谢萝有点招架不住白勒克的反攻,急了:“不种地不打粮食你吃什么?不吃饭会饿死人,妓院有什么必要存在?”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蒜?”白勒克恼了,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食色性也,两样都不能缺,性欲跟吃饭一样要紧。你没见春节后接见,你男人来过夜,九斤黄发疯?你也别假正经了,是人都想这个!”说着说着,她扭头翘着兰花手指抚弄头上的葡萄枝冠,对烧鸡微笑:“要我说呀!谁也比不上咱们滋润,还能尝到洋味儿!”
  “别抽疯了!”矜持的烧鸡看不惯白勒克张狂的劲儿,啐了她一口。
  “我一点儿也没疯,总比一辈子守着一个强!世界各国哪儿没妓院?就中国特别!”
  “中国特别就对了!”谢萝也恼了,“卖淫传染性病,影响后代,降低人口素质。你没听说有的民族因为两性关系紊乱,性病大发作,几乎绝种?妓女就像传染疾病的苍蝇蚊子,一定要消灭!”
  “我们是苍蝇蚊子?”白勒克“炸”了,袅袅娜娜的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几步跨到谢萝面前,雪白绵软的双手紧捏住谢萝瘦削的肩膀猛摇起来,葡萄枝编成的绿冠被震掉了,变了形的红唇喷出热烘烘的气息,“那是预防工作没做好,不等于这一行不该存在!我只要求自己活得痛快,我不想当贤妻良母!更不打算结婚,管它后代怎么样!”
  鸡窝 八(5)
  谢萝没白勒克有力气,脑袋被摇得像拨浪鼓,连忙挣脱躲过一边。她不是刀子嘴,说不过白勒克,只好把体检时看到的一切告诉她们。
  “真的!”烧鸡吓了一跳,“那我也得申请调组!”
  谢萝就担心引起这个后果,忙嘱咐:“可别说是听我讲的啊!”
  白勒克连蛇虫虱子都怕,听了谢萝的描绘焉有不怕之理?但她还嘴硬:“嘿!嘿!那是些下三烂,才长那些毒疮。你瞧,我们俩不就没事儿?告诉你吧,医药常识我还懂得一点,淋病菌和梅毒菌娇气得很哪,干燥、冷却、加热都受不了,室温存活一天到两天,摄氏55度五分钟就能杀死——”
  谢萝不得不说出从游大夫那儿听来的消息,本来不想说,何必给她俩添恶心呢!但是这个洋鸡太疯,得压一压她的气焰,便冲口而出:“验血的结果,你们两个都是三个+号!”
  好像头顶上响了个炸雷,白勒克跳起来尖叫:“不可能!”
  “不信,你去问游大夫!”谢萝慢条斯理地回答。
  烧鸡脸也白了,但她没跳也没嚷。她知道自己传上过梅毒,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花了不少钱总算治得浑身光滑。+号居然有三个!竟没除根?
  吵嚷声招来了小郎:“吵什么?吵什么?软磨硬泡!回去扣你们的伙食定量——”
  白勒克和烧鸡回到自己的葡萄垅,白勒克后悔极了,气呼呼地说:“臭右派!把她当个人,倒假模假式训我一通!”
  “汇报你是不会的!”烧鸡对谢萝的最后一句话挺担心,“不知验血结果是不是真的?”
  两个都沉默了,心里好像揣着个小兔子在蹦跶,都知道这个女右派不说瞎话。白勒克暗想:自己一向十分小心,从姐姐那儿偷来不少避孕套,怎么会传上脏病呢?她挨个儿回忆交往的“朋友”,琢磨到第三十四个的时候,轻轻叫了一声:“是他!”那个满脸胡子的水手长,喷着酒气,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把她藏在轮船底舱,带出国去,她屏住呼吸忍着他腋下冲鼻子的狐臭,陪他过了一夜,没要他一分钱。但是这个家伙成了断线风筝,一去不回头,再也没有露面。一个多星期后,她的大腿里侧就出现粉红的疹块,可是不疼不痒也不溃烂,能是梅毒吗?她怀着几分侥幸的心理寻思:劳改农场医院的水平不高,连护士都能当大夫——夜壶当茶壶用——肯定化验错了!
  谢萝捡起树枝,又开始“揍”葡萄架掰副梢。她一边干活一边想:都说右派是“敌我矛盾”,脑袋出了毛病要好好修理。妓女小偷是“内部矛盾”,比我们强。今天算听到姓白的真心话,敢情卖淫还有理,收容、判刑、劳教、扣粮食定量就能治好她们的脑袋吗?熬够了年头放出去,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谁都知道妓女是传送性病的瘟神,是断子绝孙的行业,可是居然有人心甘情愿当妓女,民间传说中有一种把自己卖给魔鬼的人,短期内魔鬼满足他们的一切欲望,然后把他们沉沦到地狱的最底层。谢萝忽然觉得白勒克就是这种人。
  一阵风过,葡萄枝叶萧萧作响,三十年代一个老掉牙的电影《神女》中那位操皮肉生涯的女主角哀怨的歌声,一句句在谢萝耳边响起:
  “——明朝呀明朝,
  我的骨髓枯了。
  我的皮肉腐了,
  那时候,
  成为无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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