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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她深吸一口气,一手拎着澡筐,一手死死攥着衣领,咬紧牙关踏入寒风里。
夜里的校园一如既往的热闹,澡堂一侧进进出出都是人。沿途都有诧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两三度的气温里,很难看见有人光裸着双腿在路上走,尤其是她还有着一米七几的个头,腿长得很惊人,也就因此更加显眼。
有几个女生拎着袋子往澡堂走,与她擦肩而过。她听见其中一人轻蔑地说了句:“现在的女生怎么这么不知羞啊?为了多露一点,简直就差一。丝。不。挂了。”
“这你就不懂了,什么叫犹抱琵琶半遮面?”
“自以为有双大长腿就了不起了,干脆裸。奔呗。”
路知意想辩解,想发怒,可攥紧了衣领,到底没有回头争辩。
她没什么好争辩的,要真吵起来了,丢脸的只有她自己。
男生们的眼里除却惊讶,偶尔还有那么一两个不怀好意的,吹声口哨,叫她:“美女,约不约?”
另一人笑着用胳膊肘撞了撞前者,“神经病吧你!”
“哎哎,美女,别急着走啊。”那人恶劣地蹲下来,接着下坡路段,还想去看看她大衣底下的风光。
“滚开!”
若不是此刻大衣底下不着寸缕,路知意一定上去踹翻他,痛打一顿。可她只能隐忍怒火,气得满脸通红。
无耻无知,无法无天。
她巴不得立马离开这这里,飞也一样回到寝室,可是步伐还不能太大,因为太大会走光。
这条路忽然变得无比漫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天很冷,冷到她双腿麻木,没有知觉。呼啸的风钻进衣领,像是冷冰冰的刀子戳进去。
南风的寒冷向来不同于北方,是湿润的,是刺骨的,是四肢百骸无处不在的。
她低着头往前走,不顾周遭热辣辣的目光和高低起伏的议论声,怒火上升至极致,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悲哀的无助感。
多年前的回忆也乱七八糟浮上心头。
五岁那年,妈妈带她去县城逛街,走着走着忽然不见了。
她茫然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也找不到妈妈的身影,急得哇哇大哭。路人好奇地看着她,问她:“小姑娘,你哭什么啊?”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噎噎说:“我,我找不到我妈妈了”
下一刻,妈妈却忽然出现在眼前,一边拉住她的手往前走,一边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泪,边擦边说:“别哭了,妈妈只是躲起来,想看看你在走丢的情况下会有什么反应。知意,你记着,将来就算真的走丢了,也不许哭。你一哭,坏人就知道你跟父母走丢了,会来把你拐跑的。”
她抽泣着问:“可是我找不到你啊!我不哭,又能怎么办?”
妈妈笑了,“你去找警察叔叔,或者干脆站在我们走丢的地方,谁来跟你说话,你都不许搭理。妈妈一发现你不见了,立马就会回头找你,所以你站在原地别乱跑,很快妈妈就来接你了。”
那时候,她悬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她记着妈妈的话,像是吃了定心丸,笃定地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父母都会保护她。
天塌下来,还有他们帮她顶着。
直到母亲坠楼,父亲入狱,路知意才忽然间发现,这世上没有谁能让她依靠了。也许还有一个路雨,可路雨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苍老得那么明显,她又能依赖她多久呢?
她根本舍不得依赖她。
她依赖不了任何人。
人到绝境,更易滋生愁苦。
路知意在寒风里疾步走着,心里乱糟糟涌入一大片零零散散的往事。
也就在这一刻,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路知意!”
那人重重地叫着她的名字,像是百米冲刺一样,不要命地从后面追了上来。
路知意一怔,脚步停了,没敢回头。
然后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风,那人疾驰而来,猛地拉住她。
她正回头,肩上却忽然多了件什么,低头一看,是男生的深灰色棒球服,宽宽大大,不由分说罩住了她。
而眼前,那人咬紧牙关,眼神阴沉到极点,一个字也没说,只将手里的澡筐咚的一声扔在地上,反手就开始脱毛衣。
因为晚上要跑操,他穿的并不多,一件运动背心,一件套头毛衣,一件棒球服而已。
如今他一把脱了毛衣,上身几乎一大半裸露在空气里。
路知意终于顾不得为这窘迫状况而羞愧,错愕地望着他,“你干什么?”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单膝跪地,蓦地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她。
路知意下意识退了一步,却被他猛地环住腰,下一刻,他将毛衣紧紧围在她腰间,打结的力道大得像是要当场勒死她。
“陈声”
她低头看着他。
黑漆漆的后脑勺,柔软的发梢,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还有在她腰间重复打结的手指。
他就这么穿着件单薄的背心,身板看着并不太厚实,可用力时,双臂和背部亦有象征力量的肌肉微微鼓起。
她真狼狈。
他也一样。
她的狼狈害得他也跟着一起狼狈。
像是裁判的枪响,一声令下,她的防线轰然崩塌。
她已经很穷了,也已经很努力让自己不要穷得那么狼狈了,可如今除了穷,她还窘迫到衣不蔽体在大庭广众下游街的地步。
原以为没人会来救她了。
妈妈死了,爸爸在那四壁之间无能为力,路雨也远在天边,她就只能自顾自活在这里,有苦自己咽,有血自己吞。
可他来了。
一次又一次。
路知意眼眶发酸,想说点什么,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只要能打消这种莫名其妙想哭的冲动。
于是她吸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笑出来。
“陈声,你知道你现在特像在干什么吗?”
“”
他一言未发,仍单膝跪在那,将套在她身上的棒球服用力向下拉,能挡多少是多少。
路知意见他没理自己,自顾自地说:“你现在特像在跟我求婚——”
话音未落,下一秒,男生猛地站起来,几个箭步往澡堂的方向冲回去。
路知意错愕地看着他,直到看清他往回跑了大半截,追上了那个蹲下来看她走光的男生,然后一脚踹上那人的屁股。
被偷袭的人扑通一声,朝前跌了个狗啃屎。
“我。操。你。妈!”吃痛的叫声之后,紧随其后的便是怒不可遏的骂人声。
陈声一脚踩在他背上,不让他起来,末了是一句更加凶狠的脏话,“你。操。我。妈?我。他。妈。操。你。全。家!”
第三十一颗心()
第三十一章
认识已久;路知意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粗俗的脏话。
他可以懒洋洋的;可以漫不经心;可以高高在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不论如何没有过这样失控的时刻。哪怕是那次去地下停车场解救凌书成;他冲动地闯入重围;也没这么破口大骂过。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路知意终于回过神来,冲过去拉住他,“走了!别打了!”
他怒不可遏;反问一句:“你他妈咽的下这口气?”
“咽不下。”
路知意狼狈地站在那,眼眶明明还有点红,却蓦地笑了。笑的时候眼里亮得可怕。
下一刻;她从手里的澡筐中拿出沐浴露;咚的一声,用尽全力砸向地上的人。
一声惨叫。
接着是洗发水;毫不留情砸上去。最后干脆连同空空荡荡的澡筐也砸在他后脑勺上。
那人嗷嗷叫唤;痛得快哭出来。
同伴站在一旁;面如菜色;不敢上前。
末了;她擦了把眼睛;平静地对陈声说:“好了,这下咽得下气了。”
陈声:“”
地上那人痛呼着:“狗。男。女,你他妈有本事;告诉我你们叫什么!”
陈声又是一脚踹上他的屁股;“你老子叫陈声,儿子你记好了!”
*
接下来回寝室的路,路知意走得格外顺畅。
她走在道路内侧,陈声就在她旁边,多多少少挡住了些好奇的目光。但凡遇到盯着他们超过三秒的人,他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就戳了过去,“看什么看?有本事再一看一眼!”
毫不讲道理。
他穿件运动背心,拎着澡筐。
路知意穿得就更奇怪了,大衣套棒球服,底下裹了件毛衣,再往下看还光着一双腿。
路人:这他妈走在路上不是让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