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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蒂亚诺迷茫地眨了眨眼，想不通她的反应，就只好照她所说的那样，继续在服装展示架上挑挑拣拣。
正专心于衣装之中，他的动作突然一僵。
有一股特异的香气——他过去似乎也闻到过，但从没这么清晰。
不像香水，不像浴盐，更不像动物的味道它不是香脂，不是奶油，不是植物，既不清爽，也不浓郁，不刺激或许它是由诸多丰富的成分以绝佳的均衡组合而成的。如果气味的世界也存在黄金比例，那这就是最完美的香味，令人陶醉，却更令人发憷——人类的气味怎么可能这么精致？
这或许只是衣服的柔顺剂的味道吧？
克里斯蒂亚诺这样想着，不安的感觉却挥之不去，那股香气也离他渐近了，似乎就贴在他的后背上。他不寒而栗，终于绷紧身体，以迎战的紧张姿态猛然转过身去。
灰蓝色的眼睛，优雅的仪表。是安娜的声乐老师。
克里斯蒂亚诺惊诧地一怔，脸上立即露出毫不掩饰的敌意——既是出于反感，更是气恼自己为何那样害怕。
是的，他不止讨厌，更是害怕这个人。
平心而论，他衣着得体，气度不凡，以他的年龄也称得上英俊而富有魅力，除了不经意流露的几分高傲，照理并没什么地方值得讨厌或者具有危害性可克里斯蒂亚诺偏偏就是害怕他。
每当他被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注视，他便会感到直入深心的寒冷，仿佛有种妖异的力量在窥伺他的灵魂深处，随时想支配他、毁灭他，将他拖入生生世世的沉沦。
克里斯蒂亚诺深吸一口气，偷偷握了握拳，从自身健硕的体格中找回信心。
如果跟这个老男人打一架的话，他肯定能轻松揍得他吐血他干嘛要莫名其妙地害怕一个还没自己强壮的人？
“又见面了。”伊格纳西奥微笑道，“关于你的儿子，恭喜。”
克里斯蒂亚诺总算应道：“谢谢。”
“安娜在哪？照理说，她应该一秒都不想离开你。”
克里斯蒂亚诺实在没法喜欢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干脆地放弃了友好表现的努力。
“安娜待会儿就会回来。”他继续低头看衣服，语气冷淡，“你可以等等她。”
这种态度非但没有惹来不悦，反倒令伊格纳西奥倍感有趣，因此他愉快地笑了。
“不，她可不想在这里看见我。”
‘我更不想。’克里斯蒂亚诺堪堪憋住了这句话。
“怎么会？你们关系很好。”他头也不抬地问。
伊格纳西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我只是来想对你说句谢谢。”
“干嘛要谢我？”他一边研究手里的衬衣，一边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你让我的业务扩展了很多，还间接令我发了笔横财。”伊格纳西奥戏谑地说，“自从安娜和你在一起，找她拍广告、杂志、上电视和要求访谈的电话，我就接都接不完虽然这些她一样都不会理，不过她的唱片销量还是占到了古典音乐榜首，剧院上座率也不断创新高，而这些收入我都有分成。”
说到这，他缓缓地补充强调：“当然，这些只是旁枝末节。重要的是，我的学生你完全唤醒了她。她开始接近极致。”
克里斯蒂亚诺依然没有抬头，但翻衣服的动作已经慢了下来：“什么意思？”
伊格纳西奥则是话锋一转：“你觉得，神话故事和历史故事中那些能被称为极美的人，最关键的特质是什么？”
他被这突然的问题问得愣住，顺口回答：“不就是长得好看？”
“美貌当然不可或缺。”伊格纳西奥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但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但吸引着旁人的情爱和欲望，更能激发出人心中的某种超越自我的巨大力量——可能向明，也可能向暗。啊我总是喜欢这类故事。”
克里斯蒂亚诺隐隐明白了对方话中所指。他荒谬地想到，除了安娜之外，这大概是头一回有人用这种独特的方式予他以隆重的恭维。但那一点也不令他愉快，反倒显得哪里都不对劲。
“抱歉，我读书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不耐烦地摆摆手。
伊格纳西奥咧嘴一笑，以他躁动的情绪为乐：“没关系，当我啰嗦。”
克里斯蒂亚诺越发不自在起来，在他的注视下感到自己又像个待宰的羊羔一般了。他连敷衍都不愿意再敷衍他，自顾自地抽出一件格子衬衫，在身上仔细比划。
克里斯蒂亚诺企图假装这个人不存在，令他没趣地自动消失，然而对方并不配合。
伊格纳西奥一言不发，视线在他手里的各式衣物和他身上来回打转，好像在挑剔品评什么一般。
克里斯蒂亚诺气闷极了，差点想直接叫他离自己远一点儿，念到他毕竟是安娜的老师，才堪堪忍住。
“你现在是想给我点意见？”他硬邦邦地问。
“你介意吗？”
克里斯蒂亚诺不情愿地说：“当然不。”
于是，伊格纳西奥慢条斯理地开口了，低沉的嗓音在他听来忽然比魔鬼的呓语还可怕。
“我觉得你什么都不穿会比较好看。”
克里斯蒂亚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猛然两腿一软，差点碰倒了整排服装展示架。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扶正架子。
伊格纳西奥大笑了几声，而后用夸张的语气说：“一个小小的玩笑值得那么大的反应？”
克里斯蒂亚诺勉强镇定下来，皮笑肉不笑：“真有趣。”
紧接着，他把所有衣服挂回原处，准备立刻走开——他觉得再在这个人面前多呆一秒，他非得发疯不可。
不过，最后他却没必要逃了。
“我该走了，好好享受你的约会吧。”
克里斯蒂亚诺默然松了口气，用最友善的态度点点头：“再见。”
于是，这诡谲的男子迈动脚步离去。
然而，当他从克里斯蒂亚诺身边经过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
“对了。”他附到克里斯蒂亚诺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关于你的衣服安娜大概也说过同样的话，对吗？”
克里斯蒂亚诺倏然浑身僵直，分不清是因为话语的本身，还是因为耳畔的气流。他本能地想和他拉开距离，整个人却动弹不得。
伊格纳西奥观赏着他惊惶的表情，一副被取悦了的样子。
“啊，我忽然想到那首曲子该怎么写了。”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而后对克里斯蒂亚诺愉快地笑了起来，“谢谢，阿多尼斯。”
然后，他热情洋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总算真正离开了。
克里斯蒂亚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其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也没能完全安心下来，唯恐他会像鬼一样从哪里冒出来。
突然间，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哇！”克里斯蒂亚诺惊叫了一声，本能地往身后打了一拳，立即听到了少女的痛呼。
他回过头，看到安娜丽塔正坐在地上艰难地捂着腹部。
“天哪是你。”他赶紧将她扶起，“你还好吗？”
“你用得着那么大反应吗？”她无奈地问，痛得直抽气。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慌乱地不断道歉，“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那倒不用。”她浅笑起来，“你吻我一下就可以了。”
克里斯蒂亚诺翻了个白眼，一把松开她：“看来你没事了。”
“嘿，一拳换一个吻，不应该吗？”
他此刻却没有嬉闹的心情，心不在焉地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安娜丽塔疑惑地问：“怎么了，克里斯？”
克里斯蒂亚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告诉她。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把注意力转向她身上全新的冰蓝色连衣裙，“裙子很漂亮。”
她提起裙摆，转了两圈：“会给你母亲留下个好印象的，对吗？”
他笑道：“是的。”
“你还想再买点衣服吗，克里斯？”
回想那个男人的言行，他几乎泛起了鸡皮疙瘩，完全失去了兴致：“不，不用了，直接到我家去。”
“那走吧。”
克里斯蒂亚诺点点头，看着她的脸，情不自禁地疑惑：他温柔深情的恋人，和那个叫他畏惧厌憎的男子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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