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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致远只好说道:“是……爵爷。”
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重新镇定下来了,恢复了满脸堆笑、一团和风的样子。
“‘此话从何说起’——”伊克桑锐利的眼神,刀子般扎向李致远,“你不晓得?”
李致远微微垂下眼皮,避开了伊克桑的目光,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卑职愚笨,请爵爷明示。”
“啪”一声,伊克桑在案几上一拍,厉声说道,“你伙同潘某,构陷朝廷大臣!不晓得你们两个加起来,有几颗脑袋可砍?竟敢丧心病狂,至于此极?”
李致远浑身一颤,抬起头来,脸上笑容,已不见了。
“我明白了,爵爷必是以为,我和潘某,勾起手来……替端大人做了一个‘仙人跳’的局?”
伊克桑微微咬牙,“难道不是?”
“冤枉!”李致远高声说道,“潘某或许确实贪心未足,狮子大开口,要钱要的狠了些,可是,‘做局’一说,纯属子虚!卑职更是有功无过!”
“哦?‘子虚’?‘有功无过’?”伊克桑冷笑,“你倒说说,如何‘子虚’法儿?你又如何‘有功无过’?”
“这,这不是明摆……”
说了半句,打住,李致远吐了口气,正容说道,“别的不说,锦儿是真的跌死了!——爵爷必是以为,她是装死的——对吧?可是,潘某夫妻,已盘柩回乡,棺材里的尸体,是走不掉的!”
顿一顿,“北京识得锦儿的人很少,可是,安徽乡下,识得锦儿的人就多了!就算尸体已经腐烂,仵作们也总有验明正身的法子吧?”
伊克桑心中一动:已经“盘柩回乡”了?
这一层,倒是没有想到,原先以为,要么送化人场“毁尸灭迹”,要么就在北京寻一处地方“下葬”。
“出事儿的时候,”李致远说道,“屋子里只有端大人和锦儿两个人,个中情形,谁也说不清楚……确实,潘某一口咬定,端大人‘强污民女’,可是,事已至此,人家为了多要些赔偿,硬要这么说,咱们又有什么法子?毕竟,锦儿不是丫鬟的身份,潘某也并没说过叫锦儿‘陪床’一类的话的……”
伊克桑厌恶的打断了他,“你把‘咱们’两个字收起!”
“啊?呃,是,是!”
顿了一顿,李致远继续说道,“这个事儿,闹成这个样子,卑职也是有责任的——毕竟,潘某是卑职的朋友,端大人是卑职替潘某请过去的——唉!”
再顿一顿,“因此,卑职并非因为替端大人垫了些银子,就敢自居‘有功无过’了——卑职的‘过’是有的,替端大人垫银子,不过是‘补过’罢了,并不敢‘居功’!”
伊克桑冷笑,“这么说来,‘垫银子’之外,你竟还另有功劳?”
“是!”李致远斩钉截铁的说道。
“奇了!好罢——请教!”
“端大人或许以为,”李致远说道,“清者自清,事情总能说得清楚——即便最终还是说不清楚,但铁骨铮铮,即便拼着清誉受损,去职免官,甚至身陷囹圄,也不能降心屈志——”
说到这儿,双手抱拳,高高举起,“可是,如是,如慈丽皇太后何?如今上何?”
伊克桑眼中,倏然精光大盛,“你说什么?!”
*
第一六四章 天价孳息,碎骨粉身()
一瞬之间,李致远只觉得上座的伊克桑杀气弥漫,接下来,似乎只要自己一句话没说对,他就会掏出短枪,照自己搂头一枪。
李致远心里滞了一滞,背上隐约生寒,可是,声音朗朗,听不出任何畏缩的意思:
“承恩公庆公讳海,既娶端大人的老大人的女弟,则端大人和慈丽皇太后,就是实实在在的亲戚!端大人或许以为,自身荣辱,并不足惜,可是,想没想过,他清誉受损,将牵及慈丽皇太后,甚至……牵及今上呢?”
伊克桑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庆公讳海”,就是“庆海”;“老大人”是“父亲”的意思;“女弟”是“妹妹”的意思——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如遭电殛:还真是没想过这一层!
端善有没有想过这一层,不晓得;可是,伊克桑自己,确实是没有想过这一层!
心头立时大乱,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李致远见伊克桑目光闪烁,晓得自己的话已生了作用,心头大定,微微放缓了语气,从容说道:
“慈丽皇太后律己,何其之严?承恩公多年勤勤恳恳,不无劳绩,不过升一个小小的郎中,都为慈丽皇太后坚拒!真正是纤毫之私,不入后家!古之贤后,亦不过如此啊!”
伊克桑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端大人和慈丽皇太后的亲戚,”李致远觑着伊克桑的神色,缓缓说道,“虽然要略疏一些,可是,到底也是后家一系!承恩公微秩之进,尤不得慈丽皇太后之御准——”
顿了顿,“如果……咳咳,如果端大人竟然被以‘强污民女’——甚至,咳咳,‘奸杀民女’——之污名,则伤慈圣之心,何其之甚也!何其之甚也!”
伊克桑的嘴角,又抽动了一下,呼吸开始急促,原本豹子般凌厉的眼神,开始散乱了。
李致远的语气,愈发柔和了,简直有某种催眠的效果了:
“今上登基未久,典学未成,慈安、慈禧两位皇太后‘撤帘’,移跸颐和园,慈丽皇太后主持六宫,咳咳,这种时候,爵爷,咱们做臣子的,无论如何——即便粉身碎骨——也不该拿些不相干的事情,上烦二圣的厪虑啊!”
“二圣”——自然不是指“撤帘”的那两位,而是指今上和慈丽皇太后母女——这个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见,嘿。
伊克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李致远的威胁,恶毒之至,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才无法反击。
今上承嗣继统,有多少人不服气,他是清清楚楚的,端善的这桩烂事儿,如果扬了出去,那些伺机而动者,哪有不拿来大做文章的道理?
如果一步没走对,真的因为岳丈的这桩烂事儿,累及了慈丽皇太后和皇上的圣德——自然也就累及了王爷!那么,就算他伊克桑——哪怕全家揽在一起——一块儿“粉身碎骨”了,也是赎不了这个罪过的!
“所以,”李致远的语气,极其恳切,“当时,一进那间屋子,一瞧见那个情形,我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莫说赔上全副身家,即便粉身碎骨了,我也不能叫这个事儿扬了出去!”
伊克桑的脑子里“嗡嗡”的,“粉身碎骨”四个字,转来转去。
“所以,”一丝笑容浮上了李致远的圆脸,“卑职以为,端大人的这个事儿,卑职固然有过,不过,通扯起来,到底还是功大于过——爵爷以为然否?”
伊克桑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过了好一阵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一伸手,“拿来!”
李致远微愕,“拿来?——什么东西?”
“借据!”
说着,伊克桑掏出一叠极挺括的纸来,往身旁的案几上“啪”的一拍。
李致远的眼神儿极好,细觑时,见是“见票即兑库平足纹一万两”的银票——这一叠,应该拢共十五张。
他倒是有些意外了:不过一天功夫,伊克桑就能拿出这样大的一笔现钱?——都说轩军清廉,清个屁廉!
“爵爷这是在骂人了!”李致远“嘿嘿”一笑,“我又不是过来讨债的,怎么会把借据带在身边儿呢?”
微微一顿,“再者说了——”
打住。
“怎么?”
“这沓银票,”李致远慢吞吞的说道,“大约十五万两吧?不过,爵爷见谅,我是个商人,借贷,是要收利息的。”
借据上并未注明利息。
伊克桑目光一跳,“好!你说,你要多少?”
“咳咳,是这样的——”李致远微笑说道,“爵爷大约也晓得,我垫的这笔钱,原本是投在另一笔生意里头的,那笔生意,若做成了——”
“整一倍的利?”伊克桑冷笑,“这么说,你要整一倍的利息?”
“不,不,”李致远说道,“爵爷误会了,我的眼皮子虽浅,尚不至此——”
“那你到底要多少?痛痛快快儿,给个数儿吧!——趁我还按捺的住!再拖下去,不定我真叫你‘粉身碎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