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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交代过,关卓凡这次来天津,除了将相关脉案、奏折、会议纪要带了过来,还给慈禧带来了两套书——一套《明史》,一套《宋史》。
《明史》是请圣母皇太后了解“大礼议”,《宋史》则是请圣母皇太后了解“濮议”。
“大礼议”是怎么回事儿,关卓凡来天津之前,慈禧就已经有了大略的了解,“濮议”是怎么回事儿,可是直到现在还一头雾水。
自己有空儿“游船河”,有空儿花一个多时辰“传洋膳”,却忘了“御览”如此紧要的“背景资料”,可不是昏了头了么?
赶紧补课!
本来,以慈禧的水准,不论《明史》还是《宋史》,读起来都是很吃力的。不过,关某人很贴心,凡有关“大礼议”和“濮议”的章节、页码、段落,都已经用标签贴了出来,其中,某些过于晦涩的字眼,还在标签上予以注释。所以,慈禧既不必在两个大部头中,自己去找“大礼议”和“濮议”的相关内容,读起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烦碍。
“大礼议”的大致情形,慈禧虽说之前已经约略了解,但真正看了进去,感觉却大不一样——惊心动魄多了!
尤其是看到“太后至衣敝襦席藁为请”一句,慈禧浑身的寒栗,都起来了!
“衣敝襦席藁”是什么意思,她大致是晓得的,送书给她的那位,尤恐不足,还在标签上加了这样的注释:
宋苏轼《上神宗皇帝书》:“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
不由自主,慈禧的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自己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在新皇帝面前,跪在一张破席子上,为身陷囹圄的桂祥、照祥两个兄弟“乞恩”,叩首伏地,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我能够允许出现这样的场景吗?
慈禧粗重的吐出了一口长气:那还不如杀了我!
至此,对于慈安何以坚定支持丽妞儿做嗣皇帝,算是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了。
另外,慈禧发现了一个似乎十分巧合的事情——“大礼议”中,首倡世宗应追尊本生的张璁,是所谓的“观政进士”。
前明的“观政进士”,不就是咱们的“庶吉士”吗?首倡荣安继统承嗣的宝廷,不也是“庶吉士”吗?对,还有那个桴鼓相应的鲍湛霖,也是个“庶吉士”!
这……只是巧合呢,还是另有什么玄机?
慈禧沉吟半响,自以为大致想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庶吉士皆为新进,锐气正盛,为求幸进,最容易被鼓动起来,胡说八道,此其一。
庶吉士是言路上的人,就说错话了,亦不宜深究,此其二。
庶吉士还不是正式的翰林,分量相对较轻,拿庶吉士来打头阵,可进可退,收发自如,此其三。
哼,某人……其心可诛!
搬开《明史》,换上《宋史》。
让我来看看,“濮议”又是怎么回事儿?
颇出慈禧的意外,“濮议”较之“大礼议”,可是温和的多了,不过贬斥了几个侍御史,没有打一个人,更没有杀一个人,“大礼议”呢,嗯,一百几十人廷杖、下狱、拷讯,其中,杖死了十六人,血淋淋的!
看来,宋朝的皇帝,对待大臣,比明朝的皇帝,要好得多呀。
不过,支持宋英宗追尊本生的,可是有韩琦、欧阳修这班“中书”——就是宰执了,反对的一方,虽然声势浩大,也有好几个旗鼓相当的重量级人物,可是,到底彼时不是捏着印把子的,英宗的底气,其实很足,所以,尽可以“事缓则圆”,不必大动干戈。
由此又可以看出,宋朝的大臣,这个脑筋,也要比明朝的大臣,开通、活泛不少呢。
还有,慈禧发现,不论是“大礼议”还是“濮议”,朝臣都深度介入了皇家的统嗣之争,而荣安继统、承嗣,一句“爱新觉罗的家务事”,某人就把朝臣们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则某人的手段,较之前人,不晓得高到哪里去了!
唉,某人,某人——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仅仅是我一人之人,该有多好!
这样的人,若一旦站在了我的对过,又该是多么之糟糕!
现在的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儿的呢?
大约,“哪一边儿”都不是,是他自己个儿的“那一边儿”!
慈禧合上了书。
无论如何,对付这样的一个人,再不容有任何的疏忽!
明天,全力以赴,毕其功于是役!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两宫相会之心慌意乱()
该来的,必定是要来的。
第二天巳时一刻,轩亲王奉母后皇太后銮驾,抵达官港行宫。
圣母皇太后带着七福晋和官港行宫的一众执事——玉儿、李莲英、胡氏等,个个一身缟素,在“水法”前的空地立候——母后皇太后的銮驾,进入大门之后,在这儿住停。
某些身份敏感的人士,譬如楠本稻,就不露面儿了。
本来,两宫并尊,圣母皇太后在主楼的台阶下迎接母后皇太后就好,但是圣母皇太后坚持“前出”至母后皇太后銮驾住停之处,说这才是“迎迓远人之道”。
迎迓远人之道——这句话,母后皇太后迎接天津阅兵回銮的圣母皇太后的时候,也是说过的。
母后皇太后的銮驾,同圣母皇太后的銮驾,一模一样,也是一架鎏金錾银、雕花镂纹的“黄金马车”;驾辕的,也是六匹通体油亮、神骏非凡的阿拉伯马。
“东边儿”的銮驾,也是一架“黄金马车”,这个早在慈禧意料之中,可是,亲眼看见了,心头还是禁不住掠过了一丝酸意。
关卓凡先从自己的车子上下来,待卫兵将“黄金马车”的脚踏放下来之后,他亲自上前,拉开了车门。
先下车的是喜儿,接着,母后皇太后出现了,搭着喜儿的手,小心翼翼的走下车来。
慈安站定,视线和慈禧的对上了,刚刚在脸上堆出笑容来,慈禧已紧趋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只叫了一声“姐姐”,便放声大哭。
这一下子,慈安固然手足无措,一旁的人众,包括关卓凡在内,都是大出意料。
就算两宫“执手相看泪眼”,也要等彼此见过礼之后吧?何况,这还不是什么“执手想看泪眼”,这是……“抱头痛哭”啊!
最关键的是——这是在户外!是当着臣下和宫女、太监、执事、卫兵的面儿啊!
这,这,这——
慈安此时,其实并没有十分的悲戚之意,初到贵宝地,咱们的母后皇太后,正在目眩神摇呢!
还有,慈禧怕见慈安,但她没有想到,慈安其实也怕见她,彼此其实都是“情怯”的。此时的母后皇太后,目眩神摇之余,一颗心七上八下,左想右想,就是没有想到,一见面,话还没有说上一句,就要“举哀”呢!
不过,圣母皇太后既哭开了,母后皇太后就不能不陪着掉眼泪。再想起过去这几个月的天崩地坼、惊心动魄,触动柔肠,慈安的眼泪,愈流愈多,断线珍珠一般,很快,两位皇太后,真正是“抱头痛哭”了。
两位皇太后哭的伤心,七福晋的眼圈儿也红了,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儿,只是努力忍着,不敢轻易“失仪”。
这……可就有些尴尬了。
如果是在宫里,主子伤心,按照规矩,奴才也要陪着难过,可是,这儿毕竟不是紫禁城,还有,眼下这个情形——
玉儿、喜儿、李莲英几个,偷偷交换着眼色,呃,咱们要不要也挤几滴眼泪出来啊?
这时,轩亲王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同时,向玉儿使了个眼色。
玉儿会意,走上前来,说道:“两位皇太后节哀!凤体紧要,仔细哭伤了身子!”
慈禧的悲声,略微放低了。
“主子,”玉儿继续说道,“母后皇太后远来是客……呃,这个,她老人家大老远的赶过来,也必定十分疲倦了,咱们……先请她老人家进屋歇息,好不好呢?”
“远来是客”,勉强说的过去;可是,“大老远的赶过来”、“必定十分疲倦了”,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母后皇太后的行宫,距官港行宫,其实并没有多远的距离——又不是从北京一路不息的赶过来。
不过,慈禧的悲声,就此渐渐的止住了。
她“收”了,慈安自然而然,也就“收”了。
然后,就“执手相看泪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