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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宫情史-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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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一句诗,翻来覆去还可以这样说?完颜绰说不过他,心里有些没劲,盘腿坐好,指指下首的脚踏:“那你坐那儿讲吧。”

    王药瞥瞥脚踏,说:“臣还是站着合适。”然后指了指那幅堪舆图,开始喋喋不休起来:“臣此前在晋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平生之愿就是踏遍河山,与胸中的书典相互推敲,从而明建都、立关等道理。有这样的积淀,才敢说自己不是腐儒,才敢说能够‘一身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他大概怀才不遇了太久,一胸膛的丘壑仿佛此刻才找到了空间,他对夏国的堪舆熟悉得不啻于自己的故国,指指点点都只不过为了完颜绰明白,说得挥洒自如而构架严密:“……应州和云间在太后的斡鲁朵治下,横阻李维励在并州的大军,他除非能得朝廷七八成兵力的支援,否则很难破界。北边蒙古人又格外骁勇精悍,也不得不防,好在这几年他们内乱频频,无暇南顾。但忧患往往生发于内。大夏的地域,繁荣些的或许就是上京这里,但西京和东京各存异族,打理部族事务的手掌兵权,只要动乱起来,就会伤筋动骨。若要天下太平,守土保疆,少不得先把四周的兵力集权到中央,收发应用自如了,才能不畏惧内乱。”

    他抬眼看看听他谏言的人,正含笑支颐,水汪汪的眸子不停扫视着他的胸腹各处。他停口了好一会儿,她才惊觉似的:“啊,你讲好了?”

    王药有种被侮弄的愤怒,卷起堪舆图,冷冷说:“嗯。臣告退。”

    完颜绰一手按住堪舆图,笑道:“我听明白了。你不信,要不要考考我看?”

    王药停了片刻,说:“臣可不敢。”

    完颜绰笑道:“做君王的,谁不想集权?听说晋国重用文臣,而轻忽武将——也不是别的轻忽,只不过特别不肯放下兵权。武将出征,都得由皇帝在汴京遥制,千山万水,哪里控制得了局面?于是武将们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敷衍了事。我说得是也不是?”

    她果然堪当摄政的太后!王药刮目,刚刚的一丝丝恼火烟消云散,点点头说:“不错。但是自古藩镇之乱,皆有自有兵权而来,所以以前朝为戒,想得也不算错——只不过凡事过犹不及,并州失守……唉!”

    他言及的并州失守,显然不是后来在夏国当官时遭遇的那次失守。完颜绰因笑道:“有什么不好?若是并州不失守,我们何缘得见?”

    王药心头怦然一动,抬眼时觉得完颜绰的目光格外水色融融,他相当担心自己又要把持不住,躬身道:“既然太后心中有谱,臣自愧弗如,告退了。”

    “又告退!”完颜绰嗔怪道,“你光告诉我会怎么样,却不告诉我怎么办!我现在坐在太后的位置上,其实也是个孤家寡人,里头两位太后并立,外头还不知道多少忧患藏着……你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王药又被戳中兴奋点一样,连连点头说:“太后英明!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太后能够知道忧患,便能徐徐图之,慢慢消解东西两京各部的势力。”

    完颜绰长叹一声:“我还不够忧患?整天满脑子都是忧患,周围围着的都是忧患,你还和我滔滔不绝、喋喋不休又是忧患。我只愁摆脱不了这忧患,白头发都要‘忧患’出来了!”

    她怀着撒娇的嗔意,而王药居然傻乎乎往她头顶上瞅了一眼,完颜绰立刻顺杆上爬:“我头疼呢,你给我捏捏头顶。要是看见白头发,就帮我拔下来——还别叫我知道。”

    王药犹豫着,完颜绰伸开盘坐已久的腿,脚丫子顺带在他腿上蹭了一下:“怎么的,是不敢,还是嫌弃我?”

    自然一个都不是。完颜绰知道离沸腾只差一把柴火,脚趾顺着他的腿爬到大腿根儿处搔了搔:“对了,我叫人到市井里找了能买到的最好的羊羔儿酒……”

    王药大概馋酒已久,喉头“啯”的一声,都没有掩饰得住,然而他拱手道:“太后需要人伺候,臣想后宫一定不会乏人。”

    完颜绰一把拉住将欲离开的王药,生气道:“王药,你矫情什么?”

    王药被她拽着,只觉得心都要化了,残存的一丝理智让他忍着从腔子里涌起来的热浪,低头道:“我不想别人当我是太后的男宠。我有我的尊严,请太后成全!”

    完颜绰慢慢地放开手:“却疾,你这条软肋,只怕束缚得你太紧。你不怕人说你在青楼里薄幸,不怕人说你忤逆父母,却怕我们俩之间有感情?”

    王药的眼眶红了上来,嘴角抽搐似乎在笑,又似乎想哭,他终于拱拱手说:“王药都怕,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既然已经当了贰臣,不想再增一个‘面首’的笑柄。”他再次告退,害怕自己多待一会儿,又会沉溺下去。完颜绰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思,心里酸酸的为他难受,她柔声道:“却疾,你去吧。我只希望你知道,在我心里,没有什么‘面首’‘男宠’,只有——”

    只有爱人。

    但是,身份的悬殊,要抛别他这点左念,估计不是容易的事。完颜绰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揭开门口的帘子离开,希望着自己日后能用春风一样的温和,慢慢煨化他的执拗。

    然而不出意料的,这晚又失眠了。到了半夜,完颜绰在冷冰冰的孤衾里辗转痛苦,胸口憋闷着一口郁气总是散发不开。她终于忍受不住,揭开帐子对外头喊:“阿菩,阿菩!”

    阿菩值夜,来到她身边问道:“主子要喝水么?”

    完颜绰摇摇头:“你去把针和彩墨拿来。”

    阿菩诧异道:“这会儿?”

    完颜绰点点头。阿菩最懂她的心意,叹一口气去准备东西了。完颜绰慢慢地解衣,坐到暖烘烘的熏笼边。烛光下,她的背像一幅画卷慢慢袒露出来,娇美的*上,曼陀罗的花枝从肩膀上垂落下来,繁茂的花,云霞一般盛放在肩胛处,又有一枝垂落到腰际,被她的汗巾掩住。右肩上才勾了墨线,深深的靛青色有浓有淡,宛如墨画;叶片形态各异,深浅有致;花朵或含苞,或怒放,只等有人为它们填上与左边一样鲜艳的颜色。

    阿菩熟门熟路燎好了针,备好了干净的软纸,等完颜绰伏到熏笼边的矮榻上,才说:“今日一朵一朵为花朵儿填色?”完颜绰懒得说话,点点头。阿菩见她白皙的背部皮肤,无声暗叹了一口,取针蘸色,针尖无情地戳入肌肤里头,玛瑙般的血珠子颤巍巍地渗了出来。软纸拭过,纸上立刻呈现出鲜艳的赤红。

    疼痛随着针刺的不断挪移而累加起来,完颜绰疼得眼前白茫茫的,脑海中是一幕幕画面,她的丈夫、她的姑母、她的妹妹、她的父母……她蓦然回到了从前,又蓦然回到了各个决绝的时候,她埋葬了亲与爱,埋葬了对她好或不好的人,在这片黯淡无光的世界里努力地冲杀,沾染着满手的鲜血,觉得自己这身皮囊都腥臭肮脏,厌恶无比……

    她借着疼痛的折磨,终于可以借这个机会肆无忌惮地流出眼泪,把埋葬在心底里的伤痛和愧疚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第52章 分别() 
天下果然没有太平很久。

    小皇帝才开始学说话,才能够坐在御座上见朝臣争执而不哭,东边渤海部叛乱的消息就传过来了。

    檄文写得半文半白,完颜绰看了两遍,每一遍都看笑了:“当年骆宾王传檄武瞾,那笔文字连武后自己都赞叹不已。而这,是什么鬼?”她的手指甲掸掸檄文的纸张:“一会儿说崇裕太后死得不明不白,一会儿又说渤海王死得不明不白,一会儿还说我和圣母皇太后妖言迷惑,叫崇裕太后与渤海王母子生嫌隙……老天,他们当我是猪脑子么?”

    完颜绰瞥了瞥身边陪着垂帘听政的妹妹完颜纾:“圣母皇太后,人家可说了,现在的这位皇帝不是嫡系,名不正言不顺。你说怎么办吧?”

    完颜纾跟着听政也半年了,这才知道姐姐这活儿不那么好干。天下事务纷繁,上奏的人各怀心思,天知道谁说的真,谁说的假,谁又说得半真半假。

    这还是日常的事务,今儿遇上了造反的,指着脸骂她的儿子是庶幼子登位,又说先帝死得不明不白,她原本是因罪监_禁的嫔妃,说不定就是凶手,怎么一下子坐上了太后的位置?说得有鼻子有眼,简直是污蔑!

    完颜纾连辩白的地方都没有,气得想把这胡扯的檄文夺过来撕成两爿再踩上几脚,可是姐姐一脸灿烂的笑,把檄文当笑话看的模样又让她自愧弗如,只能绞着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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