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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玩的时间一长,洪瀚抒终于不再耐心准备下手不留活口,但偏巧有辜家的老臣不顾性命拼死相救,然则一命换一命的结局是那人四分五裂。在林阡那里,那人是战死、阵亡,对听弦而言……是对自己长达一生的凌迟!
也许对辜听弦来说宁可死的那个是自己,也不要眼睁睁望着别人因为自己的失误而送命!结果,自己就在一侧这么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切发生和结束,太快?太慢,承受着自己的灵魂被支离了千万次的痛苦,看得眼前的一切都重叠了,看得忘了那个人已经死了,看得自己情不自禁跪在地上求发自肺腑地哭:“求求你,别杀他!!”“不!不!!”
听弦这样的人,也会屈膝、低头、颜面全无。可想而知,这是怎样的打击洪瀚抒是怎样的恐怖。
可是无暇去想洪瀚抒是怎样的恐怖,一想到辜听弦受到的打击,林阡就后悔自己方才掷下的重话。
听弦,他压根儿就是反省的,只是别人没给他认错的机会。刚逃离洪瀚抒的纠缠他体力不支,就被沈钊那些义愤填膺的属下们下狱,紧接着盟军和祁连山混战在石峡湾长达半个月他的伤势就没痊愈过……
要说不怨沈钊将他下狱、不怨林阡将他收押那不可能,但听弦心里,愧疚、悔恨、无地自容,远远比怨念多,走到这一步,多半是自作自受。嘴再硬,心里要怨。也只能怨自己。
然而正是因为事件发生后没有任何缓和地直接下狱、公然对峙、再度收押,听弦这些愧疚悔恨的情绪愈加无法得到排解、救赎和释怀,日积月累,伤病交加。
每天每夜都在被病痛折磨。
家将之死的心魔,也在每个刚刚入梦的时刻潮水般压迫,一旦惊醒,满头大汗。
陇山,榆中。石峡湾,不知还有多少无辜。也是同样被他牵累,因他而死。
罪太重,孽太深,师父不愿来见他,师父心里在想什么?猜不到,不敢想。
只有在师娘来的那天听弦心里才有点高兴。才可以还和往日一样的活泼和不懂事,才可以不设心防地有很多话可以吐露——谴责几句沈钊的战力低下,叨咕几句师父的不识好歹,这些情绪只有当着师娘可以发泄,但发泄后。除了瞬间的快感之外,还剩什么?那些事情,毕竟都不是听弦最在意。
他只在意这一战如何弥补,只在意师父如何看他。对师娘发泄出的任性越多,探到师娘口中师父的真心就越多。
师娘的回答是,听弦你还有机会,别和师父相互放弃……好,那就不放弃。事情发生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感到心中不那么乱。什么是平静,动荡后才明白。
直到天命难违的这一天,林阡和沈钊谈判顺利归来的这个清晨,他醒来发现自己的左手还疼痛,右手却近乎失去知觉。
有的东西,你平时放在那里你对它没感觉,它病变了你才会觉得它的存在感和疼痛,它死了你会发现它又没感觉了,你使劲去感觉它它都不存在。
就像,就像师父的认可、谅解、支持和鼓励……
曾经听弦拥有太多,后来听弦害怕没有,到今天,听弦,要它何用?
我已经这样,还能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将领,有什么所谓?
和祁连山的谈判,到底有多么艰难,和师娘谈话的时候,他很关心却问不出口,现在,与他没关系了。
监狱里,这么久时间,度日如年,早已习惯。
曾经每天都在期盼,来的人,会是谁,是你吗,师父。
期待中,却有一丝排斥。希望他来救赎,害怕他来判决。
更加怕他不来,将自己冷落到底,与其说不肯赦免这罪过,不如说不肯原谅这失望。
终于他来了。可我,也等不起了。
沿途听到来人越来越清楚的脚步。
他真的来了,而这个残缺的我,
再怎样躲在角落,最终也无所遁形……
能不能,不要来见这样的我……
能不能,赶紧离开?!
来的人,除了师父,还有沈钊。
终于有了让师父立即就走的理由,沈钊,就是沈钊害我到现在这样。师父,你不是就想看到,战友之情吗。那么我对他的敌意,不就是师父离开的动力?
说好了不会有感觉的,但师父到来得久了,听弦忽然又矛盾地不想他走……或许,我还能因为师父而恢复?是的,有师父在身边,没有什么是不能弥补的。
只要有一丝感觉回来了,所有的酸甜苦辣就又跟着回来了,所以啊,人就是不该动感情——
“沈钊已经向你认错,听弦你有什么要对他说。”
本来已心如死灰说什么都不会有反应,因为对林阡那习惯性的依赖而复活了少许,却在下一刻陡然反噬从而一发不可收——
师父。你的来意,还是将我收押时的意图?你期盼的,不过是一句我跟随的认错?!别说我现在已经这样了我不在乎你看法了,就算是昨天的我,过去的我,也不会说半句违心。去满足任何人这般刻意的目的!我早说过,榆中的错我会负责,但石峡湾,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凭什么绞尽脑汁要我认!
为什么这个时候这种场合还要忤逆林阡?如沈钊和林阡判断的那样,正常的辜听弦再叛逆都不会不分场合,再怎么不想违心也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但这偏偏是不正常的辜听弦啊,这偏偏是一颗回光返照、经不起任何刺激的心。
场合往往蕴含着一件事发生的前因后果,有点理智的人他的行为都经得起推敲。但这偏偏是失去理智的辜听弦……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辜听弦整个人的信念都坍塌,连撑都不想撑,恢复都不想恢复。死咬着不松口,就不是我的错!我偏不承认!不屈膝,不示弱!
所以林阡猜错了沈钊也只猜对一半,听弦确实不是那么仇沈钊,但激怒林阡就是故意激!不正常状态下的辜听弦,哪还记得他对不起师父对不起盟军。哪还记得吟儿的提点和自己的反省,哪还记得什么战友什么责任感。脑子里全被林阡的话塞满他气冲斗牛:师父,是你惹我,我才气你!气死你!
尽管他良心里知道是“非我一人之过”,原本为了赶林阡走他的回答也该是“非我一人之过”,但在这一瞬间因为林阡强逼他认错,揠苗助长适得其反。故而在这次的回答里彻底改成了“非我之过!”、“全是沈钊的错!”
这一句,是有多过分,多自暴自弃!他偏不让你林阡得到你想听到的话而且让你听到最不想听见的、想不到会听见的!倔强的同时他不仅打击到了沈钊还打击了师父,真爽真得意真高兴。当然他潜意识也还是在逼林阡走,我已是这样的不堪。我不要你看到这样不堪的我;如果我一辈子都这样堕落下去了,那么,宁可你永远都与我不相见了!
可这是多么空虚的得意和高兴啊,林阡真转身走了的那一刻,死的到底是谁的心。
这一句,林阡你哪里懂,这不是在仇人面前为了面子才不松口,这一句之于听弦,就像曾经绝境下的饮恨刀之于你。
他在死心的一刹还那么坚持着原来的自己,你说这是他幼稚是他的缺点,这却是他刚烈是他的色彩,还是他宿命的堡垒……
已经到了绝路,你还咄咄逼人,也许你会说你没有咄咄逼人但他眼里就是这样,因为你说的就是沈氏的叫嚣和他内心的自责一起加强的东西。不堪负荷的他失去思考,完全把你的引导放大成了逼迫,那可怜的孩子他本就没有多少思考,他以为你的来意没有支持、只有逼他认一个他并不想完全承认的错,那么不认错,自然形成他宿命的堡垒,宿命的最后一道堡垒。
终还是保持尊严地被摧毁。
于公,众将接连求情,加之大战在即、强敌环伺、再多的纷扰不应再持续,林阡终将听弦释放、安置在自己的营帐。然而他何尝不清楚,听弦需要的不是别人的同情,那只会使听弦更加不振。
于私,得知真相后的林阡,显然也不愿听弦再受苦,没有谁会比他更希望听弦出狱。处境相同的吟儿,也能得到酌情宽恕。
回想起来也真是无巧不成书,如果有吟儿在场和制止,师徒俩应该不会再次南辕北辙。谁能料到,林阡对沈钊和听弦的劝和,居然演变成沈钊对他俩的劝和……
当辜听弦眼中林阡的来意是,你先认错,我再给你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