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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很快只剩柳念念一人一影,和一盏随风摇曳的烛火。
她仍是丝毫未动。
直到听见大雨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后,心中默数了数十息,确认没有人折返而回,这才尝试挪动脚步,探了探头。
她小心翼翼走了出来,走到门口,做贼心虚似的瞅遍院落,发觉连同那些软禁自己的侍卫真的尽数撤去后,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紧绷的弦松缓,柳念念双腿无力瘫坐门槛,各种情绪顷刻决堤,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了好一会儿。
然后不知想起什么,捂着面颊,顶着凄凉风雨跑了出去。
由后院至庄门,她遇见好些人。无论是山庄熟面孔,还是跟随九皇子殿下而来凶神恶煞的护卫,出奇的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就这样,柳念念漆黑风雨夜,闯入江湖。
……
“时间不早了,明日清晨还要赶路,大家早些回去休息。”苏寒山回了房间,褪去外衫,转身对陈天官几人说道。
大理寺卿点了点头,而后向顾长亭使了眼色,几人便带着犹疑先后离去。
廊间,察觉柳晓峰欲言又止的大理寺卿开口说道:“殿下自小在南朝长大,不喜杀戮,这不足为奇。”
“既答应了那丫头放其生路,就自然不愿见到状况之外的事情发生。柳庄主最好记住这点,莫要胡乱揣度,更不要暗中差使所谓的杀手或者江湖朋党去做些看似自作聪明,实则愚蠢之极的事情。”
柳晓峰恍然顿悟,拱手抱拳:“多谢陈大人提醒。”
……
苏唐帝国九皇子马车离开烟雨山庄的时候,天边挂着七色彩虹。
苏寒山撩起车帘,眺望山那边的虹桥。风中夹杂着泥土与生机的气息,扑窜入鼻,不由心情舒畅。
骆驼之上的红佛衣也在看着彩虹。
脚踝系着的玲儿一路作响,像是在弹奏着悦耳的曲目,听得后方马车里被任平生捧在手心的穆子归心旷神怡。
乃至竟没有想起车厢里陪伴自己身旁的诗诗姑娘,早已没了踪迹。
琴棋书画诗酒茶里的诗诗姑娘于昨夜离开红佛衣的车队。
于今晨在烟雨山庄三十里外的某处小镇,遇见了满身泥泞狼狈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柳念念。
她与淋了夜雨拖着病体的柳念念擦肩而过。
后者闭目仰倒,昏死过去。
倒在诗诗怀里。
……
山道里阳光温暖。
有只青鸟极为精准地落在飞快奔驰撩起车帘的车窗边缘。知画取下信笺,递于静默研读佛珠解语的苏寒山。
是来自诗诗的传信。
信笺的内容很简单,说她成功接近了那位雨夜入江湖的烟雨山庄侍女。
苏寒山将信笺交给大理寺卿陈天官,两人相视无言。
其实放走柳念念本是陈天官的意思,无论放虎归山也好,用以为饵引出幕后大鱼也罢,极少动花花肠子的苏寒山是万万没有城府谋划这些的。
他能做的只是配合,仅此而已。
心中轻叹,九皇子苏寒山合上佛珠解语,揉了揉眼睛,靠着车厢向外呆望。
……
午后,苏寒山没有继续乘坐马车。确切的说,是没有坐在马车里。
他陪着舞阳坐在车顶吹风。
从昨夜到现在,黄裳儿仍在置气。为此苏寒山认真思考了数个时辰,想着大概明白了舞阳闷气的缘由,便主动道歉。
哪曾想费劲口舌,甚至说完了佛经里著名石桥禅的故事,也没能博美人儿一笑。
苏寒山有些挫败,心想这丫头究竟怎么了?
肩并肩坐在马车车顶,两人沉默。
舞阳扭过头,瞧见苏哥哥脸色写满落寞,于心不忍开口说道:“舞阳没有和苏哥哥生气。”
苏寒山柔声问道:“所以是……”
舞阳抱着当初罗浮山钦天监老祭酒赠予的匣子,唉声叹气道:“昨天夜里,舞阳做了个奇怪的梦。”
苏寒山有些疑惑:“梦?”
舞阳点头:“断断续续的,有很多很多,都是不好的梦。”
苏寒山安慰说道:“傻丫头,梦境与现实通常都是截然相反。那些不好的事情,其实都是好的征兆。”
舞阳摇头:“不一样的。”
苏寒山问道:“你梦到了什么?”
舞阳似是回忆:“有一座很大很大的城,城外有很多很多的兵马,有很多很多的尸体,还有很多很多的血。”
瞧见舞阳眼睛泛着泪花,苏寒山微微动容。温柔地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那些都不是真的。”
舞阳倔强地道:“都是真的。”
苏寒山揉了揉黄裳儿脑袋:“就算是真的,也有苏哥哥在呢,舞阳不怕。”
秦舞阳枕在苏寒山怀里,眼角泪珠滑落。
她静静凝望着苏寒山的脸,心道:“我梦到了你,我梦到你握着剑,浑身是血地站在城楼上。”
“我梦到了自己。”
“梦到我躺在一个棺材里,很冷很冷……”
第十六章 我的地盘,我做主()
火红滚烫的油锅里飘着许多肉片与青菜。
素来口味偏重的景佑皇帝已是吃的大汗淋漓,还时而引起些许咳嗽,让满首银发的魏貂寺好生担心。
然而年少时曾游历江湖的苏唐帝王偏偏是个潇洒不拘的性子,抬手将上前拭汗的老奴推拒一旁,又自顾大快朵颐起来。
魏貂寺只得候在身侧无奈叹息。
身形发福的楼主孟神通看在眼里,端起煮好的清水递了过去。
眼睛直勾勾盯着火锅的景佑皇帝连忙饮了口,发觉淡得出奇,蹙眉道:“水?”
早已将贡茶酒酿暗中替换的孟神通笑道:“多饮些水有益。”
景佑皇帝极不情愿搁下了玉筷,神情仿若娇惯的孩子。他瞪着龙王孟神通,眼神里传达的意思很明显。
不喝酒,则不吃饭。
孟神通与魏貂寺不同。
对景佑皇帝来说,他是臣下,亦是王兄。
虽说很多时候与文武百官一般顺着帝王意,不违圣命。然而关乎社稷江山生死大事原则问题,他寸步不让。
比如现在。
孟神通清楚陛下当前的身体状况。
他同样清楚食辛辣饮烈酒并非嘴馋,而是留恋。这位执掌天下万民生杀大权的皇帝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弥留之际不免有些眷恋人间百味而已。
想到此处,孟神通叹息。
景佑皇帝气道:“断了朕的酒,哥哥叹什么气?”
孟神通说道:“陛下实在不该常来第一楼。”
轻拭嘴角,景佑皇帝说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朕岂有去不得的地方?何况说起第一楼,当年出资建造时朕也算半个东家,如今白吃哥哥几餐就忙着谢客?”
孟神通说道:“臣是担心。”
魏貂寺双手捧着绢帕,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并转身掩上阁门。
景佑皇帝笑道:“反正朕不担心!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朕白云之巅逐仙而去,也丁点儿不担心。”
孟神通说道:“看来陛下心中已有江山托付的人选。”
景佑皇帝否定说道:“差得远!即便做了皇帝,终归都还是初出茅庐的孺子。若想坐得久稳,恐得再学个三年五载的帝王术。”
孟神通点头不语。
火锅升腾热气,景佑皇帝看着对面大腹便便若有所思的龙王兄,不由浅笑。
他拍拍手,掀起袍襟起身。
伸伸懒腰,揉了揉微撑的肚腹,语气带着些许疲倦,景佑皇帝挥了挥手算是作别:“走喽……”
房门开启。
恭候多时的魏貂寺搀扶着那位开创盛世苏唐的帝王下楼而去……
夜深人静。
皎洁如玉的月亮挂在窗前。
风从眼帘拂过,摇曳着不知谁家的灯火。
孟神通站在窗后,尝试伸手去感触那轮玉盘,感慨良多。作为景佑皇帝的兄长与知己,他何尝听不懂陛下未尽言中意。
是啊!
只要他孟神通坐镇此楼一日,苏唐万里河山便能太平一时。
可那毕竟只是一时。
一时之后呢?
古语说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亦不为桀亡。想自己花甲岁月,余生有数,还能再看几许盛世天都的繁华光景?
此中答案,怕是只能举头问明月了。
孟神通叹息:“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
……
苏寒山收到传信,来自天都城里的讯息。
确切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