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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云错-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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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么,那红裙子还是照眼明,许宁披挂了它,好像家常刚炊出来的江南糯米点心,插了朵被称作“加农炮弹”的夏威夷大红树花,两不相宜。至于思凌么,眉眼还是飞扬,松叶既压不住她,鱼纹也跟不上她,瞧她神采奕奕的迈步转身,你简直要替那些鱼儿可怜起来。

    陶坤一直在后头苦笑,思凌瞪了镜子片刻,也笑起来:“你帮我们另选身衣裳。”

    “何必那么麻烦,”陶坤道,“你们换一换就是了。”

    “尺码不对罢?”许宁怯生生道,悄瞥一眼思凌的身段。

    “都是裙子,还好。”陶坤满有把握道。

    布帘一拉,隔成了个更衣空间,虽然简陋,比那间琉璃灯的旗袍铺格子还宽敞得多。思凌脱了旗袍给许宁,许宁脱了红裙给思凌,两人穿出去,陶坤扫一眼:“这次能见人了,脱下来,我改改。”

    又脱一次。两个女孩子坐在布帘后面,就拿旗袍料子像浴巾似的围遮了身体。由思凌将两条裙子都从帘边递出去。陶坤但见半截手臂,不肥不瘦,从手腕到手肘的线条,紧致优美如大理石琢出来的,仿佛是维纳斯遗失的臂膀,原来在这里。

    他一声不吭,接过裙子。半截手臂又缩了回去,拢紧旗袍料子。两个女孩子,一幅梅红、一幅鸦青,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说会儿话,也向帘外陶坤递个问句,陶坤一概不理会。思凌等得不耐烦,探头出去看,但见他俯身在衣物上,就像换了个人,全神贯注,沉浸在他的世界里了,裁剪缝纫,改到一半又把裙子套在木制模特身上看。他凝视模特并抚平她身上衣物细褶的样子,好像给模特倾注了生命。粗糙的木纹,都含情脉脉的柔和下来。他手指明明抚在木人身上,思凌好似自己肌肤也感受到了触碰,微妙的起着战栗,不知是厌恶还是期待。

    可陶坤不理会她、不听她,忘了她的存在。

    思凌不得不提高嗓门:“——你把裙子上头都挖空了算怎么回事?!”

    他再专注也好,那红裙子,上头给挖得没有了耶!

    “挖空了?”许宁再羞涩,也忍不住可怜巴巴的在思凌腰边探出头,“我的呢?我不要这样的。”

    陶坤终于从木人那儿醒过神来,望向布帘,触目就是一道黑瀑,但黑瀑怎得如此跌宕起伏,那是思凌垂下来的美丽卷发。黑瀑上头,思凌双目如星,黑瀑下方,许宁婉婉如卧着月光的清池。两个美少女都紧紧盯着他,他掌握着她们的霓裳,像神话中拿了入浴仙子羽衣的大胆凡人,要放要纵,都只在双手一念之间。

    他定了定神,从幻像中清醒,道:“不要怕,就好了。”

    真是很快就好了。

    松叶绿的旗袍,本就是宽松款,许宁人固然比思凌矮,双肩却微见丰腴,只腰线稍许再往上缝高些,也便是了。思凌穿这袍子,下摆只在膝盖下方三寸,许宁穿了,已近脚踝,却也别有风味。

第二十七章 慈善舞场() 
至于那条红地大花裙子,陶坤看肩袖一带改无可改,索性挖成个细肩带的款儿,另缀花边,那花边也招摇,更配个粗线勾的披肩,极见异域风情,又拿两根彩线的索子穿了些乱七八糟的彩石,连形状都没有,只管鲜亮着,似天上掉下来星星的碎片,着花儿捻索牵住了,给她往身上披挂,又道:“其他首饰不配也算了,耳环要一对,你自己去找,越大越好、越亮越好。头发千万别梳起来,就叫它披着。”

    这番改,比叫车去商店另选衣服还来得快,最重要是合适,但天色实已晚了。思凌忙忙带许宁回家挑首饰,一边安慰:“迟些也不要紧。反正是女孩子,有特权,让他们等着。回头到场,我们都好看,这就够了。”

    到得陈宅,陈太太等人早就先去慈善舞场了,几个女佣留在后头,看小姐衣着,都瞪大眼睛,也不敢有意见。思凌开了首饰盒子,找个青金底儿配雪色圆珠的发卡、同款的胸针,替许宁别了,真真的百合初绽,清雅出尘。她自己果然找了一对极大的金镶的刻鹿纹蓝宝石耳环,因太大太华贵,看着有如假的一般,双双的往耳上一挂,叮当摇荡,好个吉普赛女郎。

    两人到了舞场,许宁怯场,滞留在门外,思凌无奈,只有先进去,还没踏过门槛,已有人眼前一亮,抢先迎上来,将她接入场中,好比天上迎来一盏奇灯,照亮了全场。众人先见她衣着,难免骇笑,然而美是真美,这才叫夺目的艳色,叫人如今方知前途无量的军中年轻人为了个流浪女郎卡门,怎至于魂神颠倒得沦为杀人犯,小说不是写假的。

    思凌已是全场风头最健的女子,人人邀舞,这场舞会的规矩是,邀舞便须捐赠,舞得开心了,更该捐赠。思凌筹得的款项,须臾便达到全部所得的半数之多。陈太太瞄瞄女儿、瞟瞟门外,且不言语。

    许宁在门外逡巡,有人出门来的,看看她,也惊叹于她的清丽,竟想上前搭讪,许宁吓得走入门中,又是许多道视线投过来,她满场匆匆看一眼,不见江楚人,就贴墙溜了出去。那想向她邀舞的,因不认识她,总想先打听一下这是哪位小姐,去邀请也好有个称呼,一耽搁,看她就已不在。思凌原在旋舞旋得裙发飞扬,耳边刮到一句,忙抬目找许宁,也找不见了。

    许宁走到外头,站在槐树下,那是国槐,暑天正开花,花朵与洋槐不同,大捧大捧的,浅黄绿色,却与她衣着相类。

    她仰头看这花,眼神迷迷蒙蒙,想些什么,或许她自己也说不清。

    这时候江楚人走来。

    是从外头过来,还穿着医院的白大褂,神情有些疲倦了,一双漂亮剑眉间那一点点的倦意,却更吸引人。许宁躲到槐树后头,他没注意,立在窗口向里看了看,转身就要走,有人出来叫住他,说了几句话,他摇摇手,走了。

    一片叶子落在他头上。

    这种季节的树,怎么会落叶呢?颜色憔悴,大约是生病了罢。树看起来倒还健壮,但再健壮的树上,也总有一两片叶,未秋先凋。

    江楚人略微偏了偏头,叶子滑下去,落在地上。他走了。

    许宁从树后出来,走到那片叶子旁边,蹲下,拣起它,很羞涩,但是舍不得放下。要多少缘分,才能触碰到他雄狮一般的髦发呢?她拈着这片幸运的叶子,就好像间接触碰到了他似的,泛起幸福的笑。

    “原来你在这里。”思凌也出了舞场,看见了她的笑容,这次没有问她为什么,倒是许宁问:“怎么出来了?”

    “无聊聒噪烦了。”思凌且说且拉着许宁往僻静些的地方走,很怕某个无聊聒噪烦的家伙从舞场里一直追她出来。

    许宁对思凌道:“每个礼拜我好不好再与你一同参加?”急切的加一句,“我还是想去。”

    “好自然好,”思凌顿了顿,“可是,他们家常去的教堂,跟我们去的,并不是同一家。”

    两个女孩子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许宁用力摇头:“没关系!只要”但她觉得只要参与着他所赞成的事,她与他就更近了一点似的,在上帝渺渺茫茫的光辉里,仿佛可以幻想着百步相随。可是,这话是难以启齿的,她甚至羞涩得找不出其他借口来。

    思凌看着她柔黑的发辫:“我大哥”思凌想说大哥的身世到底怎么样呢、她该怎么办呢?但也没说出口,只道,“他在北平挺好的,我就是告诉你一声。”

    许宁哦一声,没有觉察:思凌也有了秘密。人长大的过程,就是各自的秘密越来越多、各自背负着各自的十字架前行,从前挽臂共游的伙伴,多年之后,也许只能在远远的山头,遥相致意。

第二十八章 缭乱春丝风作剪() 
“你还是不要再带阿宁来参加我们家的活动了。”陈太太对思凌说。语气很和缓,但态度很坚决。

    “为什么?”思凌立刻像刺猬一样豉起了刺。

    陈太太是早知道女儿会有这样反应的,轻轻闲闲回答道:“有两位少爷在打听她呢。”

    “那又怎么样?”思凌继续竖着她的刺。

    “阿宁又不能嫁进他们家。”

    “她也不想嫁他们家啊!”思凌立刻回击。

    陈太太就等着这一记,顺势道:“正是了。阿宁又不是出来讨生活那种女孩子,玩得深了,是她吃亏。那几家的某某、某某,你也晓得的,阿宁是他们对手么?小女孩儿纯洁无瑕,天真无知,纠缠多了,总归危险,我们同人家父母怎么交代?你为阿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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