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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盘师公在人家的丧事里出现过一次,那还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你们忙吧,忙好了叫我。我来给幺姑‘打开路’。”盘师公说。
管事老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件天大的事,盘师公亲自替幺姑“打开路”,李家从此扬眉吐气了。管事老头慌忙去张罗。
莽山瑶的葬礼与众不同,亲属要为死者洗身擦拭,换上寿衣,穿戴饰品,死者遗体不直接放入棺材,而是穿戴整齐后,让死者坐在木椅做的灵轿上,用白布捆绑实。
幺姑是黎明时去世的,临死前,嘴里还念叨着钟阿满的名字,满腔遗恨去了,享年七十四岁。
在生命的最后,幺姑知晓了钟阿满对她念念不忘,在命运的无奈里,她带着对爱的执念去了。
也许,这就是一种圆满。遗恨与执爱,谁能掂出孰轻孰重?
亲属陆陆续续来了,有嚎啕大哭的、有抽泣的、有呜咽的……
等李阿满回来,穿戴整齐的幺姑被抬了出来,面色铁灰、眼睛紧闭,嘴里含了块碎银。众人将她抬上灵轿,用白布捆扎得严严实实。
李阿满自始至终跪在那里。
灵轿前的四方桌上供奉了红色的灵牌。盘师公右手执桃木剑、左手拎铜铃,缓步走到四方桌,立定,面色肃穆地挽个剑花,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挥起桃木剑左刺右挑,疾舞时铃声也急促,迟缓时如临大敌……
随着最后的铃声戛然而止,盘师公收剑肃立,法事完毕。此时,亲属们披麻戴孝白花花的跪在灵轿前,哭做一团。
下午,幺姑唯一的孙女李亚卿赶回来了,心急火燎揭开蒙在幺姑脸上的白帕,看了奶奶最后一眼,然后,全身就软绵绵的要倒下。老三眼明手快,一把搀住了她,亲属连忙把她扶到一边去喘口气。
接下来是瑶家丧事中最离奇的法事,封丧。
白布捆扎的尸身露天摆放数日,很容易腐烂发臭,须请法术高深的师公作法念海底咒,封闭尸身不腐不臭。
瑶家师公有三等,法术最高的大师公,能上刀梯、开天门、降妖除魔;次之的二师公,可竖黄幡、开天门、捉鬼拿妖,却不能上刀梯;小师公,只能做烧胎、叫魂、献饭等小法事。
“封丧”法事必须是二师公以上才能做,法力不深的仅能保证三天不腐。真能作法保证七天无臭无味的师公,莽山好多年没见识到了。
亲属们拜祭后,全部退后。
第52章 、打开路(下)()
只见盘师公净手焚香,再三拜九叩,凝神肃立先念清水咒语,次念清纸咒语,再念清笔咒语,然后握笔在手,密咒数语,接着叩齿三通,合净水一口,向东喷之,聚精凝神,一笔画下,边画符,边念咒语:
“奉请东方雪一郎,雪人雪马降坛场,骑雪马、打雪旗,驾雪山、堆雪海,万丈黄河决冷断,雪山雪海雪茫茫。”于灵柩的东方写冷字符。接下来依次念请南方雪二郎,西方雪三郎,北方雪四郎及中央雪五郎。
念请完毕,师公在灵椅的五方贴好符,又念:“亡人化为金砖一块,灵轿化为金轿,三天法主最无穷,聘殄棺材奉法封。化着雪山雷雨洞,太阳任出不消融,东来西去又还东,男女音容事不同,父母所生这遗体,今日收藏冰柜中。”
盘师公念咒画符,神色凛然,威严自在。黄纸上红字的字符,龙飞凤舞、飘逸不群。这场法事集中了巫术的主要内容,咒语、手诀、符,三者合一,组成以冰封为核心的海底诀。
灵轿旁边漆黑的棺木象征一个黑暗的世界。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老三在灵轿这边,清晰地感到一阵阵寒气透出,咫尺之间,仿佛是一个冰封的世界,他身上是汗也息了。
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他已见怪不怪了,木然地给师公打下手,捧笔、端墨。符咒之术由来已久。符,巫法中的一种重要内容,是咒的延伸。符是语言崇拜的裂变,将咒语书面化。巫师用变形文字、再加上诡秘的线条,使符画成了一种似字非字、似句非句的图形,体现符的神秘和无穷威力,具有时间的衡久性和空间的稳定性。
说穿了,符就是道士巫师用作驱鬼召神的秘密文书。
盘师公作法一小时后才收手。他朝管事老头做了个手势,一阵鞭炮声响过后,一直候着的亲朋们一拥而进,点香的点香,跪拜的跪拜,嚎啕大哭的嚎啕大哭,鼓乐班子开始吹吹打打,尖利的唢呐声格外刺耳。
老三在灵轿旁,只感到阵阵寒意,整个灵轿就像一坨冰块。
盘师公亲手替幺姑盖上白帕,并念咒作法,喻示她的魂魄就此永离尘世。这块白帕再不会揭开,一直随她埋人土里……
李家远近亲属陆陆续续前来吊丧,灵堂外摆了几十张桌子吃流水席。
盘师公回去了,走之前令老三去帮厨,累得他跟龟孙子样。盘阿婆逢人便说那鬼崽子是自家干孙子,菜炒得好极了。
天快黑了,老三跟帮厨的一块最后才吃饭。吃完饭,他满身油腻坐一边抽烟。盘二哥突然冒出来,挨着他坐下,“三哥,好厨艺!”
“你不嫌热啊?”老三挪了挪屁股。他面前几张空条凳。
“嘿嘿。”盘二狗不好意思地挪开些,“三哥,你今天亲眼看到师公祖施海底咒吧?”一句话没说完,人又靠近了。
老三拿他没办法,“看了。我又不会施法术,看了有什么用?”
“那不一样。你在师公祖旁边执法器,告诉你,以后莽山只要知道你的人,没人会惹你!”盘二哥无比羡慕地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以后在莽山的饭馆吃饭都不用花钱喽?”老三向往地问。
“这个……呃……”盘二狗琢磨,“至少瑶家人不会收。”
放眼未来在莽山地界白吃白喝、酒足饭饱,老三笑逐颜开。
这会,李阿满领了他女儿过来,“鲁老弟,这是我女儿亚卿,我领她来跟你道谢。”
老三坐不住了,忙不迭地站起来口称不敢不敢,他没做过什么。
李亚卿是李阿满的独生女,她三十多岁,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上,眉如远方,琼鼻若玉。一张嘴略显宽大,但弧度优美,娇艳欲滴。她披白孝肃立鞠了一个躬,俏生生地说:“鲁叔,你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亚卿铭记于心,容日后相报!”
一声“鲁叔叔”喊得老三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这礼数太大了!自己不就在打杂吗?
“鲁老弟,我那边还有事。我们以后再细聊。”李阿满看周围的人都盯这边瞧,低声道。抽身离开了。
李亚卿特意新开了一包香烟,抽出一根奉上:“鲁叔,请!”
“那个,那个,亚卿……姐,你别,别这么叫。我听着怪别扭的。”这个便宜“鲁叔”老三真不敢应,“你叫我小鲁,要不就叫我的外号老三吧。”
盘二狗看老三的的窘相,咧嘴偷笑。
“这个小兄弟贵姓?”李亚卿也递上一根烟。
“我,姓盘。”盘二狗顿时笑不出来了,这随口就比老三矮了一辈,叫他情何以堪?苦着脸接了烟嘿嘿一声去旁边了。
“那好,我就叫你老三吧。”李亚卿颔首,对老三说,“你坐吧!”先在他对面坐下。
老三这两年随意惯了,很少与谁正襟危坐地说话,一时间真还反应不过来。他坐下。
“你不是本地人吧?”李亚卿问。
“不是。”老三刚叼上烟,盘二狗帮他点上了。
“你是盘家的干孙子!厉害啊!”李亚卿道,“盘师公很多年没出来做法事了,这次仰仗你了。”
“这个,这个,嘿嘿是盘师公自己的主意。”老三实言相告,“没我什么事。”
盘师公在莽山是神一般的存在,而且年事已高,类似的法事基本由徒子徒孙去做,这次亲自出手,算是相当给力,但究竟是看谁的面子,不能说。
李亚卿心道,这便宜大叔小小年纪却坦荡,果然不一般,难怪父亲对他另眼相待,以兄弟相称。
“你在那上班?”
“在星城开了个小饭馆糊口。”
“那你怎么跑莽山做起师公了?好像师公不发工资吧?”李亚卿那双丹凤眼里流露出一丝戏弄。
“不是,我是临时工。”老三煞有介事地扭头问盘二狗,“二狗,当师公有工资发吗?”
盘二狗心里大是悲哀:师公祖怎么就看上了他?这师兄根本就是一个金牌阿混嘛。唉,可惜师公祖一世英名!他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