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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尔斯向着远处望了一眼,扫过那个不甚严密的哨岗,点了点头。
他突然注意到,他们的目的地就是更远处的那一排崖壁底下天空之崖。
是努恩王殒命的地方。
想到这里,泰尔斯的心情突然冷了下来。
“事情过了之后,会有不少人被关进去的。”克兹叹了一口气。
“他们之前被关得还少吗”格里沃舔了舔嘴唇,目光闪烁:“正好避避风头。”
“明白了,”克兹耸了耸肩,她看了泰尔斯一眼,无奈啧舌道:
“真可惜啊。”
心有惴惴的泰尔斯凶巴巴地回瞪了她一眼。
他敢肯定,与没能看见“星辰的男公主”相比,女裁缝所可惜的绝对不是那群即将被关进大牢的人。
“你们一直在说的黑径,那是什么地方”泰尔斯望着崖壁的方向,好奇地问道。
克兹轻哼一声,嘴里的草翻了个跟斗:“那是你逃出龙霄城的唯一生路。”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格里沃转过脸来:“从我爷爷那一辈就开始这么叫了他说他爷爷也是这么叫的,如你所见,其中一个入口在天空之崖底下,通路复杂,不是熟人根本找不到。”
“我们以前经常用它来运送违禁品,但太狭窄了,效率很低。”
崖底。
泰尔斯皱眉看着那道眼熟的高崖,视线顺着它的山体轮廓往上,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耐卡茹的巨型雕像。
六年前,就是在那里
“所以黑径是条穿过山腹的小道通向城外”
泰尔斯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是天然的,还是人工开凿的”
“天知道。”
克兹不屑地看着他:“要开凿出一条纵穿天空之崖,沟通龙霄城内外的隧道也许是巨龙挖的吧。”
泰尔斯啧了啧舌,没有说话。
“老一辈的人都很敬畏那里,轻易不敢靠近,”克兹轻哼道:“他们说那是龙霄城的禁地,是群山之主的所在连贵族都不知道。”
“但是十八年前,男人们都跟着国王去星辰打仗了,一打就是一年多,没人耕种,没人打猎,没人放牧,税收和军捐反而越来越重。”
“别说城外的农民猎户,就连龙霄城里老弱妇孺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那年的冬天又特别冷,连柴火也不够,还得优先供应贵族,连群山的馈赠都不够。”
泰尔斯沉默了下来。
十八年前
去星辰打仗
“格里沃先是揍翻了那个跟贵族和官僚沆瀣一气的盾区秩序官,蒙着面搞了几个黑心商人的囤货仓库”
“然后,他打破了传统,带着我们溜进黑径,开始运违禁品,运送你能想象到的一切沥晶,永世油,军火,甚至大麻草,还有从前线供应里打劫回来的粮食、柴火和医药。”
“靠着这些,才让盾区和锤区的妇女孩童们撑过了那个死人无数的冬天。”
克兹眼神复杂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格里沃:“这就是黑径,也是贫民窟老大的发家史。”
泰尔斯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看向格里沃。
但老兵只是冷哼一声,似乎对克兹的话很不满。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
“进去之后提好你的不灭灯,看好脚下和头顶,”格里沃脸色不渝,似乎在回忆什么不好的过去:“那里的通道太旧了,而六年前,灾祸和多头蛇一起在城里大闹了一场,地动山摇,黑径几乎塌了一大半。”
“剩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塌。”
泰尔斯心中一凛。
灾祸。
又是灾祸。
矮篱后的三个人沉默了一阵。
“灾祸,”王子悻悻地开口:“它带来了不少灾难,对么。”
格里沃扶着轮椅的手突然一紧。
“灾难”克兹讽刺地笑了一声:“灾难”
“你可以看看周围,”女裁缝的脸色冷了下来:
“但你无法想象那天的样子。”
她用力踹走脚边的一块碎石:“狗娘养的。”
泰尔斯低下头,没有去看周围碎石与破木,尘土与废料堆积的废墟,废弃的房屋,尘封的水井,倒塌的朽木,以及依旧存着裂缝的地面。
鼻子里还隐约传来恶臭。
这就是盾区啊。
“我能,”泰尔斯低声道:“我说了,当年我就在这里,我看见盾区是怎么毁灭的了,也看见那些死去的人”
但他还没说完,就觉得耳朵一痒。
泰尔斯一惊,下意识地翻坐起来,躲避着用草根挠他耳廓的克兹。
“吹牛也该有个限度,”女裁缝好笑地挥舞着草根:“六年前你才几岁”
泰尔斯一愣:“我”
“还看见盾区的毁灭”
“你怎么不干脆说,”克兹一脸讽刺地道:“当年就是你单枪匹马,英勇无畏地干掉了血之灾祸,拯救了龙霄城这样吹起来更神气不是么”
“王子殿下”
泰尔斯的脸色一阵青红。
“我”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着矮篱滑倒下来,“没什么。”
此时,格里沃却幽幽开口了。
“从来就不是毁灭的问题。”
两人齐齐一怔,转过头看向老兵。
“灾祸所祸害的,也不是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某种程度上是幸运的,一瞬之间永久地离去。”
轮椅上的男人双目如铁,牢牢地注视前方:“它们那些灾祸留下的,是对活人的折磨。”
格里沃缓缓地抬起缺了三根手指的左手,眼神飘忽。
泰尔斯和克兹都下意识地转过头。
“昨天晚上,那个大呼小叫的驾车小子,记得吗。”
泰尔斯轻轻一顿。
“他叫凯文,”格里沃浑不在意地轻哼着:“六年前,他是锤区一家铁匠作坊的学徒。”
克兹叹了一口气:“瘸子”
但格里沃没有理会她,依旧自顾自地开口。
“那天,灾祸出现的那天。”
“凯文开开心心心地来到盾区,带着一束花,跟自己的恋人私会。”
格里沃出神地注视着远处一口仅剩轮廓废井,它的旁边是一个倒塌的马厩,依稀可见风干的粪便。
“他们被她父亲发现了我认识那个老家伙,他以前在冰川哨望服役,身手可不是盖的,更糟的是,他脾气暴躁,而且很看重他女儿。”
说到这里,格里沃轻轻笑了一下,眼角的笑纹自然而流畅。
泰尔斯和克兹静静地听着。
“可怜的凯文惨叫着,被他拿着皮带一路从盾区抽到锤区。”
“十几条街道的人都知道了,笑声震天响,连大皮带的那条大黄狗都追了他几百米。”
格里沃的笑声很愉快。
“凯文来找我,委屈兮兮地说了一堆屁话,什么他有多喜欢那个姑娘,什么他要当个好铁匠,开个作坊,存够聘礼钱,然后跟恋人的父亲摊牌”
老兵摇摇头,一脸不屑:“嘿嘿,我还记得他讲那话时的蠢样子”
“也记得大皮带怒气冲冲地来找他算账的模样”
“还记得大皮带被我糊弄走后,从后橱里钻出来的凯文一脸愤慨,雄心万丈的模样。”
格里沃顿了几秒钟。
“然而。”
老兵脸上的笑容慢慢消融。
像是遇到阳光的坚冰。
格里沃注视着空无一人的远方,默默出神:“凯文,当他第二天早上回到盾区”
“没了。”
远处传来北地人议价时特有的大嗓门,一只公鸡不忿地对着天空打鸣,配合着清晨的鸟叫,显得盾区无比恬静。
格里沃的牙齿微微一抖:“凯文喜欢的姑娘。”
“他恨得牙痒痒的未来岳父。”
“包括街道上,一路看他笑话的的北地人们。”
老兵眼神黯淡,声音嘶哑:“包括那条讨人厌的,每天都要吠上二十个小时的大黄狗。”
格里沃走神地看着亮起来的天空,下意识地道:“都没了。”
泰尔斯和克兹一动不动地靠在矮篱上,仿佛时间静止。
“整个盾区。”
老兵低下头,从地上捞起一块碎石,依稀看得出它的质料:“这就是唯一剩下的东西。”
“这就是它们是那些灾祸,为幸存者们留下的东西。”
泰尔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表情僵硬。
“当以后,你看到凯文再次开怀大笑的时候,”格里沃的眼神认真起来,里面燃烧起冷却已久的火焰:“别忘了,这才是他背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