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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第3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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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高官大胄的居所,倒有些类似于洛阳城郊区的坊市。

    缪播本人住在城南,鲜少往此处来,自然不知这个破败的院子是何底细,只觉此地藏在众多亭台楼阁之间,十分突兀。他返身笑道:“微臣却不如陛下博闻,实不知那是什么所在。”

    皇帝仰头饮酒,垂首长叹一声。

    “都退下吧。”他吩咐舞姬们。顿了顿,又道:“再把灯火熄灭几盏,烟气熏得厉害。”

    舞女、仆役们鱼贯退出,数十盏牛油巨烛也一一熄灭,水榭里顿时冷清了。待到双眼适应黯淡的光线,对岸的那个院子反而清楚了一些。

    “那地方原是东宫的偏院。昔日愍怀太子为贾后所忌,为保全首级之故而佯作荒唐之状。东宫下属男女甚多,太子将之尽数遣出,令售卖葵菜、蓝子、鸡、面之属,而收其利。他又常在宫中为市,使人屠酤;更亲自扮作屠夫切割猪羊,手揣斤两,轻重不差……宣则,那里便是愍怀太子杀猪宰羊之地,你看那建筑形制,是否与城外的羊市差相仿佛呢?”

    皇帝所说的“愍怀太子”,乃是惠帝长子司马遹。太子自幼聪慧过人,武皇帝在世时,尝对群臣称太子似宣帝,于是令誉流于天下。然而惠帝登极之后,权柄操于贾后之手,太子非贾后所出,故而深遭贾后之忌。贾后遂宣扬太子之短,布诸远近,随后设下计谋废太子为庶人,最终派遣黄门孙虑以药杵将太子椎杀。太子时年仅二十三岁,以广陵王礼安葬,天下咸以为奇冤。而之后数十年的宗室诸王之乱,也肇端于此也。

    缪播心头一紧。他安排宴饮招待皇帝,本意是希望皇帝略微排遣愁绪,却不曾想这水榭靠近东宫,反倒引得皇帝想起旧事来。

    却听皇帝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宣则啊宣则,卿是我心腹之人,当知我本无帝王之志,登基御宇,全为时势所逼。昔在东宫时,我便曾来此凭吊;到如今,我愈发觉得自己徒有朝臣拥戴,处境却一如愍怀太子……唉……只不知下场如何,身后毁誉如何?”

    缪播大惊失色,慌忙起身拜伏在地,颤声道:“陛下何出此言!何出此言!”

    他习惯性地向四周看了看,膝行向前几步道:“陛下垂拱而治,虽无权柄,却似危实安,大可不必颓丧至此。”

    “哦?”皇帝瞥了他一眼。

    “微臣才具鄙陋,然,敢请为陛下计:一者,东海王在中原弹压贼寇不利,损兵折将极多,声望也已大沮。东海王之于天下诸侯方镇,乃盟主也,并非真正具有生杀予夺之权,一旦自身实力受损,则地方强豪俱都动摇。因此,当是时也,东海王急需洛阳中枢支持以维系盟主地位,绝不会贸然行大逆之事。”

    “嗯……有理……”皇帝微微颔首。

    “二者,微臣又听说,北军中侯吕雍、度支校尉陈颜等人谋立清河王为太子。清河王本与东海王友善,然而,近期弘训宫中那位动作频繁,深为东海王所不喜……若东海王有意压制彼等,则非得仰赖陛下才可。”

    清河王司马覃乃惠帝异母弟司马暇之子。太安元年时,愍怀太子之子、皇太孙司马尚暴毙,齐王司马囧遂推举清河王为皇太子。此后数年间,朝局变幻莫测,清河王两次登上皇太子之位,又两次被废黜,也算得上是个异数。

    今上初登基时,东海王曾有意再度以清河王为皇太子,借以牵制皇帝。然而皇帝抢先以清河王之弟、豫章王司马诠为皇太子,又接朝臣清议,迫使东海王诛杀了请立清河王的周穆、诸葛玫二人。东海王因此不悦,率军出镇许昌。然而清河王始终有意于皇位,最近更结交居于弘训宫中的惠帝皇后羊氏,闹的满城风雨。

    皇帝皱眉道:“弘训宫中那位……莫非东海王与她有什么旧怨?”

    “据微臣所知,并无旧怨。然而,东海王断不愿见中枢又出一贾后也。”缪播将身体几乎凑到了皇帝的案几跟前,声线压得极低。

    “原来如此……”皇帝恍然大悟。

    皇帝在朝中势单力薄,非东海王对手。但若清河王依托惠帝皇后羊氏的力量上位,则羊氏必然以太后身份临朝辅政,这却是东海王绝不允许出现的局面。如此一来,制服蠢蠢欲动的清河王一系成了东海王的当务之急,皇帝倒可以坐视两家争斗了。朝堂政争的波诡云谲,着实莫过于此。

    听得缪播这般开解,皇帝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他亲自持壶,为自己和缪播倒满酒盏,随即满面期待地问道:“其一、其二,都是好消息。宣则,可有第三条说予我听么?”

    缪播指了指皇帝右手旁始终空着的席位:“陛下不妨稍候,片刻之后,便有人来访。”

    皇帝看看那席位,又看看面带神秘微笑的缪播,转头再看看那席位,终于展颜笑道:“好,那便稍候。”

第二章 洛阳(中)() 
皇帝与中书监既有要事密议,殿堂里便不敢留有一人。包括侍女、舞姬在内的所有人都退到了水榭南侧的一道回廊里静静等候着。由于灯火也被熄灭了许多,于是原本流光溢彩的饮宴场景顿时变得凄凉;远处黑森森的林木映入眼帘,那些横生的枯瘦枝干随风阵阵摆动,愈发显得气氛萧瑟了。

    过了许久,眼看月上中天了,水榭中人仍毫无召回诸人的意思。好好的一场宴会,怎么突然变作了这般尴尬?几名仆役彼此看了看,正待偷偷抱怨几句,有人猛地打了个喷嚏,立即召来首领压低嗓门的喝骂。

    谁知那仆役大概是被寒风吹得透骨,又或者原本就有口鼻方面的疾病,喷嚏竟然一个接一个的怎么也止不住,在寂静的夜间显得格外响亮。这却麻烦了,也不用首领挥拳,他自己就屁滚尿流地捂着嘴,猛往园林的角落里钻去,唯恐声音惊扰了贵人。

    若是在春夏葱茏时分,他也钻不了多深;可眼下是花树凋落光景,于是被他一口气冲过整片林子,待到跌跌撞撞地止步,眼前赫然是绕经水榭后头的小路。这条小路极其偏僻,似乎许久没人经过了,以致地面上的落叶积了有脚踝般深。小路正中,不知何时多了辆板车,车上有几个极大的簏子。簏子里暗沉沉的,堆了不少衣物的样子。

    洛阳的高门大宅里人户极多,水井不敷应用,所以有时候便用这样的车辆装运仆婢们的衣物到郊外洗晒。这辆车显然就是作此用途的,却不知为何被搁置在偏僻的小路上。那仆役全没当回事,也懒得去察看。眼看有名持戟的禁军甲士站在小路尽头,他点头哈腰几下,便转过身,噼噼啪啪地踩着枯枝败叶折返回去。

    仆役刚回头,车上的簏子里,几件衣服被抛掷出来,随即露出了一个人头。这人小心翼翼地凝视着仆役离去的方向,过了半晌,才慢慢地爬出簏子,蹑手蹑脚地往水榭行去。而小路尽头的那名甲士对此视若无睹,身形都不曾有半点动弹。

    水榭里,皇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说是只需“稍候”,可过了许久也并没有什么访客出现。皇帝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自从登上大位,本也没什么时候需要他等待别人的,因此难免急躁;何况两人在高堂上灯火昏暗的环境里无语等候,实在也令人提不起精神来。

    若非对缪播的信任远超他人,恐怕皇帝早就拂袖而去了。但眼下,他只轻咳一声,皱眉道:“宣则,还需多久?”

    缪播怔了怔,旋即想起眼前之人虽然并无多少实权,毕竟身为万乘之尊的大晋皇帝,自己可不适合再卖关子下去。他起身掠起珠帘,向水榭外打探两眼,随即返身落座:“陛下,微臣适才曾言,东海王举数十万众在手,却不能压服中原石勒、王弥贼寇,威望已然受到损害。这种状况若是持续下去,依附东海王的各地方镇必然动摇。此前代郡陆遥有意于幽州,东海王幕府迟迟未做决断,我们却抢先予以任命,毫无疑问也已起到了效果,不仅有千金市骨的美名,也加速了彼辈的动摇。”

    “哦?”皇帝陡然提起了兴趣。

    缪播提到的代郡陆遥,原本不过是并州刺史刘琨麾下一偏裨小将,侥幸夺取代地后,在东海王支持下就任鹰扬将军、代郡太守而已。幽州王彭祖横死之后,东海王幕府恐怕也因此而犹豫不决,一时不知是否可以付以方伯重任,这便给了洛阳朝廷以抢占先机的可能。就在上个月初,皇帝派遣自己为豫章王时的旧属、从事中郎祖逖为幽州刺史,又令祖逖携带诏书,以陆遥陆道明为平北将军、都督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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