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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病已有四五个月没有出过未央宫了,走出宫门之后,尽管仍然满腹忧虑,但是,只是听着道上车水马龙的声音,他便轻松了许多。
沿着城门街走了一会儿,刘病已才渐渐定神,不再一径地发呆,匆匆从路口过了驰道,随后从城门街转到香室街,便直接从清明门出长安。
刘病已数月未曾出宫,这一次出宫,张贺特地安排了行程,虽然无人监督,但是,刘病已还是按照安排,首先去了复家。
复中翁对刘病已的课业并不着紧,看了他带了功课,点评了一番,便让他继续在自家堂上听讲。
虽然数月未至,但是,他的位置仍在,仍旧是与张彭祖同席。
杜佗与史曾、史玄都很愉悦地与他招呼,反而是张彭祖,情绪有些低落。
复中翁年岁大了,每次授业,时间都不长,而且要歇息片刻才能继续,那点工夫,堂上学子也可以稍歇。
借着这个机会,刘病已才低声问张彭祖为何如此。
张彭祖先是一怔,随即却是叹息摇头,就是不肯说话,杜佗在旁边见,却是暗笑不已,让刘病已迅速转移了目标。
杜佗瞥了张彭祖一眼,随即便直爽地对刘病已道:“其长兄将将兵,彭祖求而不得。”
“将兵?”刘病已不由一怔,却是不解得很。
杜佗讶然:“曾孙在宫中竟不知?”
刘病已不好说自己是被困掖庭署了,因此,干脆不言语,只是看着杜佗,让他解释。
这一回,张彭祖先开口了:“大将军欲出兵辽东,将未定,却已定家兄随之。”语气尚算镇定,但是,表情却满是不甘。
刘病已挑了挑眉,与杜佗相视一眼。两人都没有吭声。果然,不一会儿,张彭祖便道:“我只想从军而已,阿翁与两兄皆不允!”
“从军?”刘病已不由惊呼,随即上下打量了张彭祖一番:“君与我同年岁,何以从军?”
张彭祖更恼:“长兄亦不过弱冠!”
杜佗翻了一个白眼:“冠军侯十八受封,令兄乃正当年!”
言下之意——他还太小了。
张彭祖不甘又无言以对,最后,只能扭头不理两人。
杜佗与刘病已相视暗笑。
——他们终究太小,并不清楚,他们所知的事情意味着什么……
117、张家事()
张安世有三子,千秋、延寿、彭祖。
张千秋是长子,与两个弟弟不同,方束发便因父任入宫为郎,如今已经是中郎将、侍中,前途正好,也最为张安世器重。
能在光禄勋属下为郎的,不是二千石的子弟,就是家赁丰厚之人,要不然就深得皇帝赏识。郎官是天子近臣,秩位却不高,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不过是仕途的起点,当然,这个起点相比其它,要高出不少。
不过,起点高也不代表仕途一定顺当。
——比如冯唐,年六十余尚为郎中署长,若非偶遇孝文皇帝,一番对答正合上心,只怕真的得当一辈子的郎中。
——冯唐尚好,一番对答,既为他人开脱了罪名,又让自己升了职,虽然只是主中尉及郡国车士的车骑都尉,但是,好歹是进了一步,等孝景皇帝即位,更是迁为诸侯王相。
——比冯唐更不幸的郎官也不是没有。
——比如从孝文皇帝时就为郎,却直到孝武皇帝时,才皇帝偶遇的颜驷。
——上尝辇至郎署,见一老翁,须鬓皓白,衣服不整。上问曰:“公何时为郎,何其老也?”对曰:“臣姓颜名驷,江都人也,以文帝时为郎。”上问曰:“何其老而不遇也?”驷曰:“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老而臣尚少;陛下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故老于郎署。”上感其言,擢拜会稽都尉。(注)
——与这位老郎相比,冯唐已经算是幸运了的。
即使是张千秋这种身份,也未必都能够顺顺利利地步步高升。
——就是张安世自己,当年也在宫禁之中磨了好多年,才得帝王青眼。
——如卫青、霍去病那般年少显贵,终究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张家毕竟也是几代仕宦的家门,张千秋打从一开始为郎,就没有指望自己的一路高升——张安世是光禄勋,为了避嫌,也不会轻易提拔他。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运气的价值了。
张千秋为郎一年,就赶上了鄂邑长公主与上官家谋反的事情,宫禁人事大变动,光禄勋属下也不例外。涉及宫禁防务,霍光显然不可能再交给外人,然而,霍家的人口并不多,于是,一干亲信的子弟自然也被用上了。
像张千秋这样已经为郎的自然要提拔,就是杜延年的长子杜缓,尚在少年,也被任为郎。
按照《任子令》——吏二千石以上视事满三年,得任同产若子一人为郎。——杜缓显然还不够资格。
但是,霍光开口了,自然事无不成。
霍光对张安世素来倚重,对张千秋的安排便与霍氏子婿相同——擢为中郎将。
——说白了, 霍光就是要用亲信掌握宫禁。
张安世无法拒绝,但是,眼见着霍光已有决断,他倒是并不乐意长子继续在宫中任职,正想是不是让其出为外吏,霍光就选了张千秋备战。
封侯但凭马上取的道理,谁都知道,但是,为人父母的,谁又真的乐意子女去估兵凶战危的事情?
再者,出兵辽东,并无老将,张安世不能不先虑败……
张安世本来就是想推脱的,但是,霍光紧跟着就说了一句:“禹亦同往。”
张安世一怔,推脱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霍禹是霍光唯一的儿子……
——霍禹都要去,他能不让张千秋去吗?
因此,张安世只能答应。
虽然心里想得通透,但是,多多少少地,张安世仍旧有些不甘心,所以,当张彭祖闹着要跟长兄一同出征时,张安世罕见地发了火。
在张家,张安世的权威甚重,北堂之上当即一片静默,连张安世的適妻都不敢出声,更不必说张彭祖了。
最后,还是张安世起身离席,一干人才放松下来。张千秋拍了拍少弟的头,轻笑着安慰:“阿翁自有道理,尔且安心。”
张彭祖闷闷地应了。
——道理他都懂,但是,不能如愿终究是不开心。
——更让他不开心的是,举家上下都认为他的话只是开玩笑!
不过,张千秋与张延寿都疼这个弟弟,见他不开心,自然费心地开解着,不过,没一会儿,张安世便派了亲信苍头过来,让张千秋与张延寿去见他。
——惟独没有叫张彭祖。
张彭祖刚好转一点的心情顿时更糟糕了。
张安世的妻子有心与儿子说几句,但是,毕竟见识有限,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到点子上,张彭祖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便忍不下去了,随口扯了学业当借口,便离开了。
与此同时,张千秋与张延寿也不好过。
张安世素来是严父的做派,这会儿,心情不好,将两个儿子唤来又是为了正经事,自然也不会如何和颜悦色。
张千秋与张延寿一见自家大人那般阴沉的脸色,心中就咯噔一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张安世也不在意,直接跟两个儿子说正事:“千秋此去与大将军子同行,行事收敛!延寿明日随我去光禄勋寺!”
张千秋尚可,张延寿却是一怔,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要让他入仕了。
“不是只能保一子……”张延寿有些奇怪。
虽然与霍光亲近,但是,张安世并不愿意过分用权——出仕又不是只有郎官一条路!
——犯不上!
张延寿也看得开,本来已经准备冬月补吏了,却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
张安世瞪了中子一眼,并没有解释,而是看向张千秋。
张千秋连忙低头回答:“臣知大人之意,定不会与大将军子相争。”
张安世摇了摇头:“过矣!”
此事关系重大,张安世不能不亲自教子。
“谨听大人教训。”张千秋与张延寿齐声应道。
张安世示意两个儿子都坐下,随后才慢慢地教训:“我与尔言,非为此等小节。大将军并非器小之人,纵有相争,但有缘由,皆不会责尔。”
张千秋恍然。
张安世接着说道:“况此番为出战。军功但凭计算,临阵之际,岂容相让?”
张千秋赧然,觉得自己太过想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