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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相不禁又是一愣,随即摇头:“主上对中宫不是一直”
若说作戏,霍光过世后,刘询也并未冷落霍成君,怎么这会儿
邴吉叹了口气,只能轻声低语:“圣心难测”
魏相闻言也只能默默点头,良久方重新开口:“其实这样也好,廷尉上书后,我归府便觉不妥”
邴吉不由讶然,却听魏相叹息:“竟有属吏进言,应斥退宣成侯昔日所属以及其征、荐之官”
邴吉怔忡着望向魏相,却见魏相也是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己,不禁失笑,摇头道:“我固然曾是大将军长史,然君侯亦曾是宣成侯所征良臣丞相府属吏竟不知吗?”元平元年,魏相由扬州刺史被征为谏大夫,当时主政的也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魏相正是为此而哭笑不得,听他还特地说明,不禁白了这位好友一眼。
“好歹我的征令出自朝廷,你却是实实在在的宣成侯幕府属吏!”魏相没好气地驳了一句,“别说你我,朝中公卿百官有几个能与宣成侯撇清的?”
邴吉不由苦笑,叹了口气道:“方才在宣室,陛下说秺侯是忠孝功勋之后,又已决意去妻,亦不必案其罪了。”秺侯金赏也是霍光的女婿。
魏相对此倒是没有惊讶:“秺侯禀父志,本就与霍家疏远,昨夜逐名捕人,册上本就没有其名。”
“霍氏的罪名是谋反”邴吉摇头,“这种罪名人人自危,主上对此十分担心。”
魏相点头:“的确,大逆谋反按旧例是要夷灭三族的,还是早日定案为宜。”
邴吉点头:“方才宣室对策,我还建议陛下颁诏赦罪。”
“理当如此。”魏相附议。
商议之后,邴吉送魏相出门,属吏也都肃手恭送。出了御史大夫寺的门口,魏相便示意邴吉止步,邴吉刚躬身行礼,就听魏相低语:“少卿,宣成侯当日为何会青眼于你呢?”从秩千石的廷尉监到车骑将军车市令、大将军长史,再到秩二千石的光禄大夫给事中,邴吉只用了短短十年,而很明显,邴吉远谈不上是霍光的亲信,偏偏受着亲信一般的倚重信赖。
魏相也根本没想要答案,言罢便转身离开,仿佛什么都没有说过。
注:君侯,秦汉时称列侯而为丞相者,汉旧仪载“列侯为丞相、相国,号君侯。”。
14、幸运的少妇()
朝堂的惊惶不安离后宫很远,离长乐宫更远,尽管皇帝明确地表明就事论事,并不诛心连坐,但是,谋反大罪本就连坐甚广,而世间本就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尤其是这种时候,不落井下石已是颇具雅量的君子了。
虽然上至天子,下至御史大夫,都明确表示暂不管旁枝末节,尽快将霍氏诸人定案,但是,事涉谋反,奉诏治狱的官吏又岂敢敷衍,纵然快之又快,定案已是十日后,而长安各狱几乎都是人满为患,案验相坐已及数千家。
由丞相领衔的奏书立刻呈进宣室,刘询也立刻看了,奏书正文并不长,谋反乃大逆之罪,量刑自有律令可依,唯一需要天子定夺的不过是如何连坐——族灭还是夷三族?
“罪人名册呢?”刘询的声音淡漠,神色清冷。
殿中侍奉的侍御史、尚书、侍中都无法辨清天子的喜怒究竟如何,但是,谁都不敢怠慢,立刻将放有奏书所附的名册书木几抬到天子身前的书案旁。
垒放整齐的书简像一座小山,刘询忽然没兴趣审阅了,事实上,他也不必看,只需要在奏书正文上写下“制曰可”便可以。
——大逆之罪从来只有牵连无辜,断没有轻纵一人的道理。
手中醮满朱砂的苍毫就要落在奏书上时,刘询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生杀予夺,人主权柄,断不可轻授臣下,但有一次,君威即失。”
他惊惶抬头,左右四顾,却只看到侍奉的中臣茫然不解的神色。
刘询不由苦笑,叹了口气,将笔放回笔架,伸手取了一卷名册,将奏书移开,仔细地审阅那一个个或陌生或熟悉的姓名。
漏刻不紧不慢地移动着,眼见昼漏将尽,中官宦者悄然入内,依照规矩一盏盏点燃殿内的烛灯。
书几上地书册仅剩三卷。刘询第一次出声:“张敬?”
侍御史立时警醒。抬头准备接受天子地咨询。却见刘询又取了那份奏书正文重看。片刻之后。才问道:“卫将军为何未具名?”卫将军指地是富平侯张安世。
霍光薨后。车骑将军张安世加大司马。领尚书事。是实实在在地内朝臣。不久。天子罢车骑将军屯兵。迁其为卫将军。掌管两宫卫尉、城门以及北军。倚重信任无人可及。
侍御史立刻回答:“卫将军女孙为霍氏外属之妇。卫将军自陈当避嫌。故未具名。”
刘询神色未动。又追问道:“当真是卫将军本意?”
张安世是霍光地亲信。是霍光一手提拔起来地内朝第二人。霍氏谋反。他地处境无疑尴尬不已。对此。刘询清楚却无能为力。
侍御史讶然失色,却郑重回答:“臣所言皆臣所知,不敢以妄度之辞污主上圣听。”
刘询轻轻颌以示赞许,随即又问一旁的侍中金安上:“朕见卫将军近日形容憔悴,可是为此忧惧?”
金安上没料到天子会如此直白地询问此事,怔忡片刻方回答:“臣不知,但以己心度之,当是为此无疑。”
刘询皱眉苦笑,又看了一下名册,便提笔抹去了张敬的姓名,同时吩咐立即下赦免诏,道:“诏书封玺后,即下御史大夫。”随即又对金安上道:“安上,你去御史寺下诏,邴卿钩决后,务必亲自将此女送至富平侯第。”
“敬诺。”金安上躬身应诏,待尚符玺御史封押后,立即奉诏离开。
御史寺离宣室不算远,金安上却走得很慢,虽然有宫规礼法的缘故,但是,更重要的是,他要好好思考皇帝此举的用意。
——只是安抚旧臣?
——抑或只是因为张家?
御史寺终究离宣室近了点,直到看见“御史大夫寺”的题字,金安上仍旧没能想出答案,只能按捺下纷乱的思绪,正色步入御史寺。
邴吉对这道赦诏并无异议,不说张安世是仅次霍光的策立功臣,不说其兄张贺对今上恩重如山,也不提其子张彭祖与今上是同窗至交,便是单论律法,霍禹谋反,但是,张安世的那位孙婿并没有参与其中,本就是相坐连及,其妻子家人本就在可坐与可不坐之间。
金安上没想到邴吉如此顺承上意,一时有些失神,直到听到邴吉吩咐主簿下书曹史,立即释出张敬,才回神,急忙道:“邴公,陛下有诏,仆务必亲自将之送至富平侯第。”
邴吉从善如流:“既是如此,就只能请金侍中与曹史一同前去下书了。”
“敢不从命。”金安上连忙谦让。
因为是被连坐的罪人,张敬并未被关押在廷尉狱或是御史诏狱,御史掾吏翻查记录,好容易才查到,她是被关在上林诏狱。
金安上忍不住叹息:“这一次当真要血流成河了!”
同行的曹史却不以为意:“入狱的倒也罢了,左右不过一死,未入狱的才更加惶惶。”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同行的不是交好的同僚,而是天子的亲信近臣,不由大骇,立时便面无血色。
金安上正要问他原因,见他这般模样,只能揭过不提,笑道:“我又不是御史,不管监察之事!”
“多谢侍中包涵!”曹史连忙陪笑,却是再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两人是骑马而行,又是奉诏行事,一路通行,不多会儿便到了上林诏狱。
相较中都内的各狱,位于上林苑中的上林诏狱很不像牢狱,青山绿水环绕,青砖黑瓦,乍看之下,金安上还当是上林苑中的寻常馆舍。
出示御史公文与诏书后,狱监立刻命人将张敬领出来,随即才向两人解释:“牢中脏乱不堪,不敢污了二位的清贵!”
金安上对牢狱是半分好奇都欠奉,更何况,此时牢中大多是霍氏案的罪人,他避嫌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狱监的这种安排?御史寺经常与治狱诸事打交道,那位曹史自然也没有兴趣。
不一会儿,就见之前奉命领人的狱史领着一个身着褚衣的女子走过来。
女子头杂乱,又低着头,金安上实在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能道:“小君(注)可是富平侯的女孙?”
女子闻声颤栗,待他说完,才瞥了他一眼,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