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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夫人却有私心,趁着丈夫在大堤上忙碌,趁着晚上偷拿了丈夫的印信将薛蟠放了出来。徐龄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得知后不顾十几年的夫妻之情,命家里唯一一个小厮兼管家送了休书来,还附了一句:“你不用回来了!”
丞相亲女,低嫁不说,跟着受苦受累受委屈十几年,到头来竟换来一封休书。董夫人看着休书上刚硬刻板的字迹,两眼垂泪,身子一软,当下晕倒过去。
在薛家大门口晕倒的,自然得往薛家里头抬。抬进来就发觉不对劲了——这是徐龄大人的媳妇儿啊,而且是刚休了的,往自家抬算是怎么回事?
那给扔出去?更不能啊!
不说现在南京城有多乱,被薛蟠劫持而来给宝钗看胳膊的大夫直接一个大转弯被推董夫人那儿去了,老大夫一手把脉一手揪胡子,差点把自己扯秃了:“府尹夫人身患绝症啊!”
老大夫扯了一堆弯弯绕绕的中医行话,众人只能听个大概:董夫人这蜡黄蜡黄的脸色不仅仅是显老,更是病气儿。半是心病、半是积劳成疾。苍老成这样,又压根没有调养过,以至于病入膏肓没得救了。
薛王氏听得再次傻眼,宝钗上前问道:“老先生,恕我冒犯,府尹夫人还剩多少日子?可还能延一延?”
老大夫如实叹息:“要是有人参吊着,大概还能撑半年……至多半年。”
“母亲……先去库房取参吧。”宝钗叹息一声,又对周嬷嬷道,“府尹大人的管家可还在?让他赶紧带个信给府尹大人。还有那封休书……‘三不去’中言,有更三年丧者不得休离。夫人又身患重病,府尹大人饱读诗书,定不会做让人齿寒之事吧。”
被拘在门外的薛蟠听了个清楚,当下嚷嚷起来:“妹子你管她作甚!”
“不可不管。”宝钗只四个字撂下,看向周嬷嬷,“还劳嬷嬷跑这一趟。”
周嬷嬷自是知晓轻重,赶紧去办差事。一边小跑一边在心里叹着,大姑娘真是越来越稳重,可大公子……哎,也不知道太太是命好还是命苦,薛家的运道竟都投到女儿家身上了!
董夫人的事是一个意外,为本就摇摇摆摆的薛家又添一层麻烦。董夫人很快苏醒过来,垂着泪挣扎要走,让周嬷嬷给摁了回去——徐家的管家刚往堤上赶,再快也得晚上才回来呢!
徐龄在巡堤,董夫人的儿子也叫拎爹带到了堤上抗麻袋,如今徐家就剩一驼背管家、一煮饭婆子再加上一个病怏怏的瞎眼老娘,让董夫人回去?谁伺候谁、谁走在谁前头还说不准呢!
董夫人被安置在薛家的客房中,也算托她的福气,白胡子老大夫敬佩徐龄为人,愿意常驻薛家关切府尹夫人的病情,也一一替劳累过度的薛彬、薛王氏,跪了一夜身体虚弱的薛蛟兄妹,还有手臂受伤的宝钗都把了脉,开好了药方。
有大夫在,刚刚好。薛彬带了好几个家丁,大步流星地走到儿子院中,严厉非常:“把这个逆子捆了,拿家法来打!”
薛蟠不等挣扎就叫亲爹捆成一团摁在条凳上,难得知道些心虚,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可依然不服:“那老婆子不是没事么,妹妹给她挡着了!”
“你还知道你伤了你妹妹!”薛彬怒斥,“当兄长的不能保护妹妹,只知蛮横胡闹,反让妹妹为你操心,你还有理了?”
“明明是……”
不等薛蟠辩驳,薛彬再次训斥:“冷香丸之事,我已听你母亲说了。若不是你处事急躁不知轻重,怎会与徐龄起冲突,你可知你妹妹差点因你没命!”
薛蟠昂着脑袋,眼睛死死盯着薛彬——他怎会不知?
盼着妹妹的救命药早些到,按耐不住自己跑到城门口去迎,没想到遇到徐龄这趁火打劫的混账,被扭送进大牢的薛蟠最挂心的就是妹妹的病情!
所以,刚回家,顾不上沐浴顾不上休息,薛蟠就冲去看妹妹,见宝钗院子没人又寻去了薛王氏那里,刚巧听到董夫人意欲提亲,脑子一充血便冲进去要打人。
儿子遭了趟牢狱之灾,人瘦了不少,身上还带着不少瘀伤。薛彬看在眼里,也觉心痛,手里执的板子迟迟落不下去。说到底,还是他这个当爹的错,常年行商在外,忽略了对儿子的关怀教导,儿子不似女儿聪慧,性子暴躁还一根筋儿,拧巴拧巴就拧成了如今这模样。
女儿走了一趟鬼门关,儿子行了一趟阳间狱……都是他的疏忽。对着儿子桀骜不驯的眼神,薛彬重重叹息一声,手里的板子颓然地垂了下来。
一声失望的惋叹,远比怒斥更刺激薛蟠。呆霸王脸色涨得爆红,捆在麻绳里的肌肉也绷得紧紧,瞪着父亲大喝一声:“妹子当然是千般好万般好。而我就是个混账,就是个废物!”
第十一章()
从小,薛蟠就知道,妹妹是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花,而他就是旁边用来陪衬的那株狗尾巴草,还是歪脖子的。
论读书,妹妹过目不忘,他白字一箩筐;论事故,妹妹知书达理,他——懂个屁!
渐渐的,爹对他失望了,而娘……溺爱儿子的薛王氏从没对薛蟠抱过希望。
所谓破罐子破摔,反正家里有钱经得住他折腾。久而久之,薛蟠自己也乐得傻人有傻福——如果不是有个徐龄经常逮他的错处寻他的祸事,薛大霸王在金陵能吹着小调横着走。
薛彬后知后觉出儿子走偏歪了,不禁再次惋叹皆是他这个当爹的错。想把儿子掰回来,可儿子都十五岁了,无论是育智还是育德都晚了,儿子脑筋拧巴、自尊心又极重,这还能怎么扳?
宝钗来时,就见薛蟠被捆成了个蚕蛹在地上拗巴拗巴,薛彬提着板子叹气,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见宝钗过来,薛蟠一张脸涨得通红,被妹妹瞧见这窘迫样儿真恨不能死了干净。宝钗瞥了他一眼,先走向薛彬:“父亲,外头来了客人。”
薛彬忙问:“可是徐府尹家的?”
宝钗摇头:“不是,徐府尹那边还没消息。”顿了顿,婉约的纤眉渐渐紧蹙,“来人拿了令牌出来,自称是东平王府的。娘和二叔都瞧过了,确定是真的。”
说后半句时,宝钗有意将声音压低。这里有个暴躁的薛蟠,不知是福是祸的还没谱的事儿,宝钗不欲让他贸然知晓。
薛彬也皱起了眉……东平王府。
早已料到,穆氏联合她哥哥穆喆谋害东平王世子的事儿根本压不住,这也是他二弟坚持休妻的原因。实是没想到,东平王府现在就来了人……难道,东平王世子出事了?
宝钗看出父亲的忧虑,赶紧道:“来人还算客气,不像是找麻烦的。”
不找麻烦不代表没有麻烦,薛彬重重叹息一声,与宝钗点头:“我先过去。”说着,急急匆匆往正门处赶去。
宝钗看着父亲掩不住疲惫的背影,也轻轻叹息:果然是多事之秋……明明,是个盛夏。
身侧忽然传来唧唧歪歪的声音,薛蟠梗着脖子瞧妹子,嘴里却仿佛含着什么似的,咕噜咕噜总说不清楚。
宝钗瞥向他,故意问道:“哥哥可有事?”
薛蟠的脸色更红,仿佛充了血似的,良久才瞪着眼珠子磨牙:“你、你还不放开我!”他还被捆在条凳上呢!
呆霸王被捆得像个挣来挣去的大王八,宝钗瞧了瞧他身上一圈圈的绳子,眼神中不由流露出几分戏谑,看得薛蟠越发脸红脖子粗:“放开我!”
“好,好,我现在就去叫人。”说着,宝钗一步欲往外走。
薛蟠赶紧叫住:“回来!”扭巴着身子,薛蟠恨得都龇牙,“你自己来,我这样子,哪能、哪能给别人看见!”
“原来哥哥也有挂不住脸皮的时候。”宝钗挑了挑眉,终于伸出了手——却不是帮薛蟠松绑,而是给薛蟠看她那只受伤的手臂,袖子被剪掉了一截,露出参差的绣线。宝钗从手腕到手肘一段都被厚厚的绷带紧覆着,还散发着刺鼻的药油味儿,薛蟠闻着都觉得鼻子疼,更别说敷在了宝钗的伤处。
……这伤是拜某个混账哥哥所赐。
薛蟠终于蔫了,垂着脑袋盯条凳腿儿,嘴巴更蚌壳似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宝钗出去叫人:“你们几个过来,把大爷抬我院子里去。”
那啥,抬你院子里去?薛蟠难得颓废一回,还没体会到啥叫的自怨自艾,便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挟持起来扛着走——连条凳一起扛的,身强体壮的薛大爷被挂在上头,跟拎肥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