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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第3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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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德光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其心机之深沉,其布局之巧妙,已然超乎众人想象。

    “多伦,你日日随我左右,当知在我大契丹国东征西讨无往不利的大势中,本王不顾西征大局,不顾父皇东征筹备,执意南下,来对付一个在那些朝堂大臣们看来,尚不足全力以赴应对的李从璟,承受了多少压力、非议!朝中那些大臣们都以为,本王是不堪之前数度在李从璟面前受辱,这才愤而咬住李从璟不放,不顾大局也要找回脸面。然而,本王贵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真是如此不识大体之人?”耶律德光目光中有着化不开的郁结,这里面的深沉意味,让多伦一时也不能理解。

    耶律德光继续道:“诚然,本王之所以南下,固有李从璟前番曾数度让我受辱,心怀不忿之由,但也正是通过这些事,本王才深知,他非是池中之物。对李从璟,实不可有片刻姑息,若任由步步壮大,来日必成契丹国大患,其害将丝毫不亚于当年之李亚子!可笑那些大臣们,竟都对此视而不见,他们又何曾知晓,一个真正的天才,即便尚且年少,却早有吞吐天下之胸怀,何况其已渐有改变天下大势之实力?岂不闻,大明安归国之后,不到一年时间里,渤海国已然崛起一帮务实强干之能臣,其所以能如此者,是有李从璟遣人相助之故啊!这样的人,不在其羽翼尚未丰满时扼杀,待其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时,再要应对,其难岂止胜过今日十倍!”

    耶律德光深邃的目光,充斥着浓厚优思,一种忧国忧民的情绪,犹如实质般溢出。

    多伦心怀激荡,情绪复杂不能言,他怔怔望向耶律德光,眸底是挥之不去的崇拜与仰望。他想,李从璟固然是天才,年少有为,然而殿下又何尝不是?这世上,总有些人,生来眼界、思维就超乎常人,不可以常理度之,大概也只有同类人,才能了解彼此,而也正是因此,殿下才对李从璟格外忌惮。

    昊天湛蓝,骄阳当空,万里无云,耶律德光的身影在高处显得有些萧索。

    耶律德光沉声道:“大争之世,世人,尤其是身居高位者,总喜言‘谋国’二字,然而,他们当真知道何为谋国么?而他们中间又有多少人知道,庸才妄言谋国,实则是误国!”

    有树叶随山风飘落,在耶律德光和多伦眼前滑过。

    多伦没问世间三种人中,第三种人是哪一种人,他已知晓了答案,在他心中,耶律德光便是那种人。

    而远处,那位剑子已到了李从璟马前,李从璟正从马背上抽刀而起。

    在与耶律德光所在高地相距十来里的另一端,一老一少攀上一座山脊。老人须发花白,布衣烂衫,手持一卷书册;少年人剑眉英目,背负竹篓,篓中有草药几许,草根上尚有泥土,他手握一柄采药锄,腰佩一柄三尺剑。

    一老一少,目光同时望向道路上厮杀的众人。

章八十四 大争之势周复始 有志英才自古同() 
(第三更,万字更新完成。)

    “好强的剑势!”少年人道,这话在他口中说出来,并无感慨佩服之意,而是一种认可的语气。

    老者只是瞧了道上一眼,就收回目光,在山石上随意坐下来,对身旁的年轻人道:“文伯,为师方才之言,你都记住了?”

    “记住了,老师。”年轻人拱手恭敬应道,随即又问:“老师方才言及世间两种人,先有一生卑微而骤然自觉强大者,后有生而便强过众人者,两者相较,固然后者更难战胜,然此种人是否真就是不败之身?”

    老者嘿然一笑,脱下布鞋抖落其内的泥土,“世间人,哪有不败之身?这第二种人虽然难胜,却有一致命缺陷,你可知是何也?”

    “然也!”老者满意的点头,抖完布靴中的沙土,将其重新穿回脚上,手指在布衫上随意擦了擦,竟然伸进鼻孔中,旋转扣动起来,瞬间其仙风道骨消失得无影无踪。

    文伯对此见怪不怪,他又问道:“老师,那这第三种人,谓之何者?这世上可有没有缺陷、弱点之人?”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样的人,自然也是存在的。”老者将抠出的秽…物随意抹在鞋底,换了根手指,继续伸进鼻孔,“这世间真正难以战胜、从不会向命运屈服的人,是在艰难困苦中成长,在巅峰与低谷中轮回起伏,遍尝酸甜苦辣,数见巅峰绝顶的无双风景,历经低谷深渊的绝望迷茫,在平凡中而始终不曾忘却自己的坚守,千锤百炼,而最终没有倒下,反而能站得笔直的人。所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不外如是。他们心态平和,静如处子,动若雷霆,其徐如林,侵略如火,能屈能伸,是这天底下最难战胜的强者。”

    文伯露出沉思之色,过了半响,道:“老师,这样的人,未免太过难见了些。”

    老者嘿嘿一笑,“你当天下英雄都是街面上的萝卜,随处可见?唯其稀有,方显可贵!小子,你记住喽,物以稀为贵!”

    文伯意兴阑珊,摇头道:“莫说第三种人,便是第二种人,都是世间英才,惜乎文伯却不可见,可叹可叹!”

    “怎么就可不见了?”老者瞥了年轻人一眼,朝不远处撸了撸嘴,“那边就有两个。”

    文伯讶然转头而观,但见不远处的道路上两群人厮杀正酣,纵目远眺,依稀可见更远处有数人立于视野开阔处。

    老者终于扣完鼻屎,浑身舒爽,老顽童般笑道:“缘份未到时,再如何强求也是枉然,而命中该有的因果,便是想躲也躲不掉。今日既然遇到,便是时运已至,文伯,你该下山了。”

    “下山?”站起身的文伯向前两步,视线从脚下山石上移出,看到的却是悬崖峭壁,他苦着脸转头,一脸不乐意,“老师,这下山的路也太难走了些,还是算了罢!”

    老者将刚穿好的布靴丢到年轻人脸上,从鼻孔里发出不满的声音,“小子,别在老头子面前装蒜,你跟我修学多年,不就是为了今日?赶紧滚,别在老头子面前故作扭捏,瞧着碍眼!”

    年轻人伸手接住从脸上掉落的布靴,苦脸快变成哭脸,他有气无力的道:“老师,非是学生不愿下山,实在是不知下山后该往哪边走,那两帮人明显不是一伙的,我去找谁?”

    “找你该找的人。”老者枕着手臂躺下,闭目半响,再度睁开眼时,发现年轻人还哭丧着脸站在身前,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道:“王文伯,你这龟孙子,当年你就是凭着这张可怜的嘴脸骗得老头子一时心软,将你收入门下,如今你已将老头子毕生绝学都骗了去,这都到了临走的时候了,还想骗老子何物?!滚滚滚,老头子已身无长物,没什么可让你惦记的了!”

    王文伯被看穿心思,不好再装,哭脸立即变成笑脸,恬不知耻的跑到老者身旁,为其捶肩捏背,灿烂的笑道:“老师,你看你一生所学也找到了传人,学生也没求让你谢我,既然您都帮了学生这么多年了,何妨再帮我一回?老师,你眼毒,看得准,你给学生号号脉,学生该去找谁?”

    见老者眉头皱起,王文伯瞬间挑开,在最后关头避过老者扇过来的巴掌。

    王文伯大怒,指着老者,神态和老者先前如出一辙,“老头子,你别跟我装蒜,今日你将我带到这里来,分明就是早为我看准了出路,事到临头,如此吊我胃口,你可恨不可恨?”

    老者哼了哼,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抬头看天。

    王文伯被老者气得七窍生烟,眼珠一转,又笑嘻嘻的小跑到老者身旁,勾肩搭背的道:“老师,你看你也就我这一个不成器的传人,你总不至于让我走错路,跟错人,让你毕生绝学蒙尘吧?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还在乎这一次?”

    老者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崖壁前,对腆着脸跟在身旁的年轻人道:“附耳过来。”

    王文伯赶紧凑过耳朵。

    “你下山后……我去你娘的!”老者正细声言说,年轻人正凝神细听,他忽然一脚踹在年轻人屁股上,将他从山上踹下石壁,在对方的惊叫声中,老者哈哈大笑。

    好一阵畅怀大笑,看着年轻人抓住藤蔓荡下山壁,老者止住笑声,脸上的戏谑之色消失不见,代之升起浓浓离愁,他喟然一叹,“人生最恨是离别,为师岂不知你故意与我玩笑半响,就是为冲散这离别愁绪?然则草木枯荣,世道轮回,该去的终究要去,该来的终究要来,没有结束,何来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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