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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己一生,都在争取与我“平等”。
“平等”,恰是我永远无法满足她的天戒。
因为,她是魔,我是道;她是徒,我是师。魔道若然平等了,那也不必再有天下;师徒若然平等了,那会是怎样一个长幼无序、无法无天的沆瀣世界?
我永远也无法想象那样的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
血池里,她纵是一昧高高在上,痴嗔癫狂,我自是宁死也对她不理不睬。我要她看的,不仅是这人间正道的气魄,更是我个人为这道所做出的修为,与坚重。我要令她知难而退,要让她知道无论再过多少日多少年,她聂小凤,永远无法将我罗玄驾驭,永远无法将这人间正道踏于足下。
每一次金蜥蜴毒发,我一面刻骨忍耐,一面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这是你的报应,是你与一名魔教余孤、与你自己的座下孽徒一宿贪欢的劫数。能够重新拯救你灵魂的,惟有道。无论死活,你都不可再偏离它半步。
于是,我便也不执着于聂小凤给的“生死”。因我知道,凡她要达到的目的,我都不可以让她达到。
于是我咬紧牙关,坚持到最后一刻,坚持到她最后问我,“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喜欢,多么无畏的字眼,终究只有女人才想得出来。
她也是女人,纵然君临天下、翻云覆雨,她终究是个女人。所以她还会有那样的疑问,在她败给绛雪兆南之后,在她功力尽失容颜不再之后,在她走投无路心犹不死之际,拿到面前来问我。
她并不明白她在向谁发问。这世上有一种男人,永远不会给她想要的答案。那个男人,就是她曾经的师父,就是这人间正道,就是我罗玄。
她也恰恰是为了那个永不会有的答案,问了我,问了天下人,也问了自己一辈子。
那一刻,突然刻骨悲哀,为她。
看她昔日妖娆弹指老,两鬓霜露朱颜悴,我突尔内疚,我希望她永远不要问出口。
因为同样的问题,我罗玄或许可以答复给另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合适的时间与地点,却永远无法在今时今日,答复给她聂小凤。
我们之间的立场,一生无法改变。不是不愿,只是无法。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还会不会改变主意?会不会?”她还不死心。
我听着她嗓音间小心隐抑的紧促,她看来依旧气势强拧、纵肆骄狂。恍惚间又现了十九年前哀牢山上的她,那么自信坚定,那么笃定顽强,不达目地誓不甘休。仿佛又见她一次次奔出门外把扯碎的腰带捡回来,破破烂烂也要呈到我眼前,非要我接受。
我与她之间,从来都是这样地互不相让。
即已坚守一世,再多一时却又何妨。我终究不欠她的,纵然负她,却不欠她。我从不出违心言。
于是,我寸步不让到了最后,我仍然背对着她,说“不会。”
终我一生,也要捍卫人间正道在她面前的最后一线尊严。
七巧梭入骨,浅吟轻叹,毕生一薨。腥楚气流在长空里抽动。我这才意识到身后发生了什么。
震愕回头,她的眼,我的脚步,没想到她说“只有死,才能补偿”,是指她自己!
由来对着我叫嚣血债血偿的她,那一刻,竟是指她自己。
她挣扎着说:“师父,我最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我心中不忍,习惯性避开她最后的灼热眼神,我最是见不得她这样的眼神。
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我对她,犯下了那个“弥天大错”啊!
她身子倾来时,就如同最后一抹人间的痛朝我扑面而来,我不由分说上前抱住了她,那一刻,我甩掉拐杖,什么都顾不上,只是不忍就这么看着她,匍匐尘土。
心,有丝钻裂的辛楚。半生困顿痴苦,不敌天道无亲。小凤,你这是何苦?
我知道是我欠了她的。
当她的头倚上我的左肩时,我突然忆起当年山庄正厅里,她从天相背上下来,假意把脚一扭,撞在我怀里的情景。当时的她,洋溢在知物无为的欢欣里,那么欣快雀跃,狡黠得意着,扑上我的左肩。
那一夜后,我曾无端震怒,曾认为她所做每一步,皆属处心积虑,包括扭到脚,包括出走,包括中毒后抱紧我。
可在这一刻,我明白她没有骗我,至少在那一夜之前,她没有骗过我。
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继续她的骗术。
因为在她身体失去依附的任何时候,选择靠上的,都是同一个位置。
这不是随意而为,这是个习惯。
我忆起她幼时,一次见她过于疲倦昏睡于聂媚娘怀中,一双小手紧扒着母亲的颈项,小小的脑袋,也是耷落在母亲的左肩上。
左肩,母亲的位置。
感觉她的头再次这样重重地垂下,我的心,一下空了。
……
梅绛雪小心翼翼地将罗玄的亲笔书笺折好,卷放回那柄临摹着黄衣聂小凤的画轴之中,再将一众画卷按原序摆放齐整,这便推门离开了书房。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爹爹与聂小凤的那一段因果孽缘,她知他从未忘记,只是一向搁在心中,绝口不提,如今,他总算能够宣诸于纸,却也是好的。
只是聂小凤她。。。。当年在爹爹身边,也曾有过如此知物无为、天真无邪的岁月么?
梅绛雪突然止住脚步,仰首望天,南柯城上的蔚蓝天空将山海般的白云倒映在她一双泼墨美瞳中。
午后的阳光,微醺,她闭上眼睛。
“我只想听你叫我一声,娘。”
她一泠而醒,睁眼时却觉眼角发凉,伸手抹去,一滴泪水已滑下玉颊。
第7章。 岳飞冥婚()
三年后,金兵由北直下,围攻湘阳,南朝告急。
临安,岳将军府。
罗玄眯眼端详着榻前的七尺大汉南朝镇国大将,岳飞岳将军,名镇天下。
岳将军英雄气概,果不虚传,非常人可直视。星眸剑目,气宇轩昂,轻微咳嗽间亦不怒而威。只意兴阑珊地往榻中半躺身躯,已如蛟龙在卧,八方睥睨。只是他的脉象,明显昭示紫微星变,血气入髓之大凶相。
罗玄一边把脉,一边蹙眉。
岳将军见他蹙眉,却是豁然一笑:“神医不必多虑。岳某自知时日无多,今日相请,非为依仗神医之技,再贪些生念。”
罗玄疑惑望他,不明话中之意。正值国家危难兴亡之际,这岳将竟会自报自弃?
岳将见他眼神,从卧塌上坐起身,道:“神医丹士,天下闻名,孰不知医者不自医,将者不自保之理?”
罗玄心中一竛:“将军可是有难言之隐?”
岳将突而微叹,从卧塌中直立而起:“神医请。”
随岳将步入将军别苑一东南偏厅。厅内格局风雅,墨香盎然,雕花细镂,竟有江南味,紫檀木制的陈设亦显几分哀牢旧韵,罗玄一涉足此间,便觉自在舒闲。
原来这位戎马一生的南朝大将,与他这闲云野鹤,却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正厅中堂之上,悬挂一幅仕女画像。本是与阳刚之气格格不入的仕女之像,却是这古朴典雅的秘厅中至为尊贵的娇客,被它的主人高高置上,细心供奉着。不知为何,却与此一室氛围不可置信地融洽无间,相映生辉。
他初觉好奇,只是感到那画中女子仿如面善,再一定睛,立时错愕。
聂小凤!
那图中女子,若不是他罗玄曾经的座下第子聂小凤,那个曾搅得天下武林惶惶不可终日的聂小凤,还能是谁?
那眉眼,那神情,那身段,那气质。
那个纠缠了他二十余年的梦魇!
“将军是何时见过此画中人?”罗玄不禁出声,不觉自己声调已提高了几许。
“神医请上坐。” 岳将并未置答,反而请他在正位落坐。
罗玄推辞不得,兀自坐定,心中疑虑逾加重重。
岳将军乃朝中大将,平常不当涉足江湖事。倘若此画为最近所做,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聂小凤未死,且被他看见真人,惊艳于其容颜,故作此画。
罗玄自诩心中的这番推断,必是臻合之至,只因他心知肚明,世间恐无男子在见过聂小凤容颜后能够轻易忘怀,纵然是他自己,也不例外。终此一生,他也不过仅仅能将她的身影从眼前,赶入最深的梦境里而已。
倘若聂小凤当真尚在人世,那情况就真正复杂了!如今国难当头,两库需亏,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