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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花-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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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硷畔上老老爷在大声喊:地动啦!地动啦!

  接着黑亮爹在喊:黑亮,黑亮,快往出跑!快跑出来!窑门在啪啪地响,他又在敲瞎子的窑门,就有了瞎子也喊:地动啦!啊地动啦!毛驴和狗同时在叫,乌鸦哇哇地在村子上空飞。

  * *

  山真会走吗?

  昨晚就走了。

  走了?是河对面那条沟里的山吗?

  是东沟岔。

  走了多少?

  走了十里。

  走了十里?!

  这一晚的地动,村子里倒坍了三孔窑,幸运的是并没有伤到人,三孔窑都是废旧的,一孔是饲养着母猪,压死了母猪和两个猪崽,另两个窑放着杂物,压碎了一些瓮呀罐的和农具。更多人家的窑壁裂缝,门窗扭曲,或厕所和猪圈的土墙倒了,有院墙的,墙头上的砖瓦全部滑脱。到了早饭后,就传来消息走山了。走山是坡梁峁崖大面积崩坍。有好几条沟都走山了,最严重的是东沟岔:连续了十里,两边的梁崖同时崩坍,沟道被堵了三处,幸亏这沟道里虽然也有河,河里不下雨就不流水,因此没有形成堰塞湖。我是没有去过东沟岔,但站在硷畔上能看到东沟岔口,那沟口左边是个峁台,右边也是个峁台,风景不错,我还说这应该叫过风楼么,几时一定去沟里去看看暖泉和血葱生产基地的。但现在沟里竟走山了十里,沟口左边那个峁台不见了,右边的峁台坍了个大豁口。
  村里人知道了东沟岔走山,就都叫喊着去救灾,黑亮就是第一拨跑去的。他在天亮后先去查看杂货店,杂货店的檐瓦掉下来了几十片,东墙头裂开了一条大缝,幸好房子没有垮,屋里的货架子七倒八歪,满地狼藉,也就破碎了几瓶酒和七八个瓷碗。正清理着,猴子跑去说东沟岔走山了,他说东沟岔走山啦?猴子说人算不如天算,立春腊八这下就挨上啦!黑亮立即跑去给村长报告,又跑去立春腊八家,立春腊八果然都不在家里,知道凶多吉少,就拿了个铝锅盖敲着吆喝村人,而訾米大声号啕往东沟岔跑去。

  訾米的哭声我是听到了,我要跟黑亮一块去东沟岔,黑亮不让我去,说我身子那么笨了,行动不方便,何况那里的灾情怎么样还说不清楚。但我执意要去,他说:那你慢慢来吧,自个先跑走了,却又回来给狗交代着什么,狗便厮跟了我,左右不离。

  东沟岔里是有着一条路,一会是靠在左手梁崖下,一会是靠在右手梁崖下,路面几乎全壅塞了,梁崖上还不时地往下落土掉石。狗领着我在路上走不成了,就下到沟道,沟道里几处又堵实,再绕到路上。好不容易到了血葱生产基地那里,左边的梁崖足足有三四千米坍塌了,原本是沟道里最大的一个湾,变得比沟口处还要窄。村里人和訾米都在那里,刘全喜、宽余、张耙子、王保宗,还有半语子和猴子,正在推一块石头,那石头有磨盘子那么大,怎么推也纹丝不动。訾米满脸的泪水,在说:使劲么,猴子你喊号子,一块使劲么!猴子就喊:一——二!大伙鼓了劲一起推,还是推不动。猴子便叫梁水来:把镢头拿来!梁水来和三朵用镢头在另一处刨,只刨出了一个小坑,把镢头拿来了,猴子用镢头把支在石头下撬,再喊:一——二!大伙又鼓了劲推,石头仍是不动。訾米就跪在那里扒石头下的土,扒得十个指头蛋都出血了,她还在扒。村长说:訾米,不扒了,这怎么扒呢,就是把这块石头推下去,也就是一块石头,整个梁崖都下来了,咱就是扒十年八年也不一定能扒得完啊!更多的人就去拉訾米,说回吧,生有时死有地,全当立春腊八的坟就在这里,多大的坟,皇帝的坟也就这么大呀!訾米大声哭喊:立春——!腊八——!立春——!腊八——!像是疯了一样。

  场面凄惨,我惊恐得心揪成一疙瘩,双腿软得立不稳,就坐在了地上。黑亮看见了我,让我朝空中唾唾沫,我说:我这阵不反胃,唾啥唾沫?他嫌我声大,低声说:立春腊八横死的,是雄鬼,唾唾沫鬼魂就不上身了。但我没有唾唾沫,眼泪却流了下来。村长让我去劝说訾米,我走了过去訾米一下子抱住了我,说了一句:妹子,我没他兄弟俩了!又嚎啕大哭,鼻涕眼泪弄得我满肩满胸都是。

  胡蝶,訾米说,分家的时候他们还争争吵吵,这要走,咋两个就一块走了?!

  姐,姐。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既然这样了,你不要太伤心,姐。

  这都怪我。她却说,我守不住男人,他们把我都撇了!

  我和訾米还在那里说话,有人就在坍方上走动,黑亮爹和六指指却突然叫开来,他俩在沟道上,也就是在梁崖坍下去的土石最边上发现了一个篮子和一把剪子,再就发现了麻子婶,麻子婶死在了那里。

  人们都往那里跑,果真是麻子婶死在那里,半语子跑过去跌了一跤,跑到跟前了,只说他会哭号,没想他说:你狗,狗,日的跑么!你,你给我,我死到这,这儿?!抱起麻子婶一试鼻孔,鼻孔里还有气,赶紧拍脸,掐人中,又按心口。有人说:没有水,有水喷一喷!大伙这才寻暖泉,暖泉的方位也是全埋了,半语子就解裤带,掏出东西便往麻子婶脸上尿,而麻子婶还是双目紧闭,醒不来。半语子背了麻子婶往回跑,黑亮大声喊:要平抬着,平抬着!几个人撵过去要平抬,但半语子跑得谁也撵不上。

  麻子婶为什么会昏死在这里,大家都在推测,就说麻子婶可能是来给立春腊八的瓦房贴纸花花的,她贴了纸花花往回走,刚走到沟道突然走山了,垮坍的梁崖虽没埋掉她,气浪却把她扑倒,随之是碎石土块砸中了她。但走山是后半夜发生的,麻子婶怎么会在那时间来贴纸花花?于是,又认为她是白天里去了寺庙旧址拜老槐树,回来得晚,刚走到梁崖上的毛毛路上就走山了,把她从梁崖上掀了下来,掀的力量大,才落到坍方的最远处。大家说:她命大。

  村人要离开沟湾了,訾米不走,我也陪着訾米,黑亮担心走山后常常就会有雨,而且沟道湾里风大,就一定要我回去,訾米也催着我回,却请求黑亮回去后给她捎来一刀麻纸,说她得给立春腊八烧些阴钱。黑亮送我回来后,他认为立春腊八生前有矛盾,祭奠也得各一份,就拿了两刀纸,两把香,还有两瓶酒。他去了,竟一夜都未归。

  这一夜,村里许多人都在黑家喝茶,原本是要等着黑亮回来,就说起走山,我才知道这里已经发生过数次走山:二十年前镇街上走过山,山走了五里,毁了三个村子,死了十五人,至今镇上还能看到一些缺胳膊少腿的人。十三年前西沟岔也走过山,那一次死了四人,但毁坏的农田多,有三个人正套毛驴犁地,毛驴没事,三个人吓瘫了。这一次东沟岔走山,附近的灾情还不清楚,仅村子里损失太大了,死了立春腊八,麻子婶恐怕也活不了。说起立春腊八,他们就疑惑兄弟俩在暖泉那儿是盖了房子,可那房子是血葱收获时才在那儿住的,怎么昨天晚上偏就住在那里?有人便说那还不是訾米惹的祸!问怎么是訾米惹的祸,那人说立春腊八分了家,訾米成了腊八的媳妇,立春当然心里有疙瘩,兄弟俩就多了矛盾,訾米倒无所谓,她自己单独住了一孔窑,晚上窑门不关,兄弟俩谁来都行。听的人说:这不成一圈牛啦?那人说:可不就是一圈牛,公牛和公牛就抵仗么。至于兄弟俩同时都去了暖泉那儿的房子,恐怕是訾米下午去了那房子,兄弟俩一个去了,另一个也去了,结果訾米就返身回来了,让他们谁也不要跟她,兄弟俩就住在那里正好遇着走山了。

  这些人七嘴八舌说这些话时,我先还给他们烧水,后来听不下去,就懒得烧了。柱子却说:多亏走山走的是东沟岔,若走的是咱村子这儿,咱现在也睡在土里了,咱捡了一条命,那就该喝酒么。便嚷嚷着黑亮爹拿酒来喝,黑亮爹说家里确实没酒了,等黑亮回来了去杂货店里拿。可黑亮就是不回来,等到半夜了还是没回来。

  刘全喜说:黑亮是不是被缠住了?
  我说:你说屁话!立春腊八来缠你!

  立春腊八和黑亮好,鬼不缠他。六指指说:那里只有黑亮和訾米,这么晚了不回来你胡蝶也不去找找?!

  操你的心!我生气回了我的窑里。

  * *

  麻子婶被半语子背回了家,村里的那些上了年岁的人都来整治:掐人中,压百会,瓷片子放眉心的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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