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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落静静的听着,这时他已经把李全给放下来,搂在怀里。很小心,因为他浑身都是伤,不敢用劲。
“后来,我遇到了微服的圣上,嗯……那时他多小的娃啊?先帝刚死,才七八岁吧?可……他也是我见着的,最不像是娃的娃。总之,阴得很……呵呵,将军,以后少惹他知道不?不知怎么被教成这样的,表面与你说说笑笑挺乐呵,背底里却只因你说错一句话,而记恨你一辈子,处处的下绊子,真不可爱……”
李全说到这,似乎是想起与圣上待着的日子,“一点也不开心,他当我傻啊?下黑手我会看不见?就是他……在我妹子的药里下了些东西,于是小玲的眼就瞎了。不过,他也下药让妹子把过去的事全给忘了。或许就这一点,我还得谢他呢。”
“后来,他说我要只狗,一只刍狗,用完就能丢的。我就说,成,但你得保我妹子一生平安。还有,得替整个枯井村村民申冤。然后,我就又被打了一顿抱着正好又病了的妹子,出现在相爷每日下朝必经的道上。后来的事,将军,你也知道了,我累了,能不说不?”
樊落没说话,一直静静的听着。有时李全说到伤心之处,他指望着将军动那么一下,可抬头,那冰雕的玉颜上却依旧只有一片死寂。
叹一口气,李全挣脱了樊落的怀抱,撑着身支在墙角。“将军,”他说,“我不能留在你身边,因为我恨你。”
樊落的眼依旧望着他,带着丝疑惑,即使在漆黑的牢房中也亮的似是星星一般。李全吸吸鼻子,“我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若不是你爹,我不会来这都城。若不是遇到圣上,我不会碰上待我极好的相爷。若不是兵部尚书那强国之略,我也不会入军,遇着你……”
“将军,我们这些小人的命,都在你们手上玩吗?”李全说的很平静,平静的表情犹如那日捧着樊落的头说故事时一般,“我也想有着罩我的爹娘,我也想能安安生生的在一个村子里老死,白天打猎,晚上抱媳妇。然后在一堆子孙的嚷嚷中,去那西方极乐。”
“可你们,轻轻的一吹风,便给这世上多了无数个,现在的李全……”
“我,是你的妻!”突然,将军打断了李全的话,面上带着不解外还有那陡然而起的愤怒,“我是你的妻,不是别人。”
李全一愣,然后冷笑一声,“将军,小的和你玩儿呢,你还真当真?”
“……”
“这世上,哪有没有天地,没有媒人,更没有亲友为证的婚宴?将军,别傻了!百年之后谁又能证明咱们成过亲?谁能?咱们连子息都不会有。”
李全说这话时,眼睁的很大,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樊落的脸。望着他那愤怒如同突来一般又突然的,灭了。然后一层灰白,渐渐的蒙上,无辜的,像是个被骗走糖果的小娃。
李全闭上了眼,低声说,“将军,你走吧。我恨你,所以不会待在你身边。”
可突然,李全的手还是被人一拽,撕扯着伤口如同一下子扔进针床上一般。可那人看不清他的痛,一如以往,冷冷的丢下一句,“走。”
樊落想,自己此举就是劫狱,违抗圣令。可他不在乎,他只知道他认定了这小子在陪在身边,便是此生不变。
李全微叹口气,劝着:“将军,我恨你,让我待在你身边我只会害你。”
“我不在乎。”樊落重复着,“我不在乎。”
嘴角一撇,李全向后退了一步,又说:“可我在乎,我在你身边我的心很痛。真的,无时无刻的不在痛……你,可知道?”
樊落的动作一顿,可却又马上把李全扯了回来,“走!”
……真像个孩子似的……李全暗想着,然后手伸向一旁的刑具。有一个铁棍,头部很尖。那牢役用它刺入自己的手脚,以查探自己是否真晕。
李全执起它,然后刺入了樊落的胸膛……
心头,很凉,一下子便空了。樊落疑惑的低头望着直插入自己胸膛的铁具,似是在一个荒唐的梦境之中。
可又突然的,身边变得喧闹起来,有人大叫着“侯爷”便扶着自己,往外拉。
樊落当然不愿意,因为他的手正拉着李全呢!可他们,却在把自己往外推,而把李全,往里挤。
怎么可以!樊落想,既然找着他了,就得把他带回去……他说过,他是他的夫,而他,则是他的妻。
“将军……”耳衅又响起这小兵的声音,比起刚才低沉许多,也轻了许多。好在樊落听清了,他先问:“将军,若是当时在你面前哭的,不是我,如果是赵兵头的话,或是方军师,甚至是区军医的……你是不是也会要他们留在你的身边?”
然后,他又说:“所以将军,你不是非要小的不可。睡一觉,便把什么给忘了吧?你是侯爷是皇亲国戚,而小的,只是一摊不忠不义的烂泥。”
再然后……樊落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过了许久,这一下子热闹起来的牢室又恢复了寂静。也没人上来绑李全,更有人居然忘了给这刑室上锁。
李全摸摸脑袋,出门打量一番,冲着一暗处笑骂着:“怎么?这戏看得过瘾不?”
张侍卫的那张石头脸渐渐的浮了出来,“嗯,你从小就会装。不过这次有些过了,樊落不能死。”
挥挥手,“没事没事,毕竟当过一阵子兵杀过一些人,也用过苦肉计,自然知道胸膛里哪些是要紧,哪些随便你戳几个洞都成的。”这语气,颇有些像是宰猪之人说的。不过过了半晌还是加了一句,“如果不下狠手,怕是断不了。”
“若是不慎呢?”
李全呵呵直笑,“那我马上就去陪他,到时随便便想刺几刀就刺几刀。”
张侍卫没有吭声,静静的立在那真似块石头。
“好了,别杵在那儿了,要不要进来坐坐?”说完,一手搭着栅栏,一边侧身,竟似请人入家门小坐片刻。
而张侍卫也没含糊,端端正正迈着方步的过来,行一礼,“叨扰了。”便一弯腰真进了。
李全暗笑道:真是个石头。
“喂,石头,看在咱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份上,能不能和那些牢役们说一声,别真打,成不?”
可石头一本正经的回他,“宫中侍卫我管,可天牢里的,归刑部管。抱歉,刍狗,帮不了你。”
“得得,知道你死板。对了,相爷如何了?”
“禁军刚刚围了相爷府,只是防他出逃。不过圣上说了,‘那是被先帝养熟的狗,拿着刀逼着都不会走。’”。
李全摸下巴,暗想着这小孩眼里怎么别人都是狗?“那江爷呢?他可不会让相爷受半分委屈。”
“圣上也说了,‘那人是丞相养熟的狗,丞相不走,他走什么?’”于是纵然身后有一个江湖势力,可是江萧拗不过相爷,只能在里头,乖乖的陪着他。
果然,在他眼里,恐怕除却他金家的血脉,别人都不是东西。所以,李全暗想着,这么多的主子里,他最讨厌的便是这个当今圣上。
只是,三人之中他最狠,直捏着李全的命门不放。李全可以和相爷赌情,和将军有些厚皮的把人赌进去。可唯独对他,却什么也不敢赌。
深吸口气,李全又问:“那么石头,何时走这第三步?”
石头瞄了他一眼,“……快了。”
“呵呵,那就快些吧,我可不想天天在这儿挨打,宁愿给我个痛快。”这话,是李全的真心,刺了将军那一下,也刺在他的心头。
“……”石似乎看出什么,迟疑片刻,又问:“刍狗,若是侯爷为了你反了主子,或者是不愿娶郡主,你……会如何?”
李全一愣,“石头,多年不见,你怎么好像娘们一样了?再说了,将军怎么可有会这么做?”
“若是真的如此了呢?”石头暗想着,李全会不会就真的跟他走了?
“若是如此,那他便不是我的将军了。”李全笑着,脸上青紫饶是狰狞之相。可这眼却如同琉璃之光,闪着石头看不明白的万般光彩。
“若不是将军,我又怎会跟他走?”当初,那个指着自己胸膛问“我埋”的人,怕是把自己当作天地一员,无偏无私。纵然无情,那也是自己相中的将军。
想到这,李全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是……自作孽的……
石头不明白,低头想了想。
李全想起幼时光景,歪嘴反问:“若是主子没那么阴险小人的,你还跟着他不?”
石头皱眉,“主子不是阴险小人,他是大金天子。”
“当初你特别关照我妹子,结果呢?他毒瞎了小玲,还不够吗?”
“……他只是……”
“好了好了,我也没较真。”李全挥手打断,“反正,咱们只是一介蝼蚁,能活着便是天大的恩赐了,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