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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录 作者:东西-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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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东是不是我害死的?”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害死的。”
  她呸了一声,把手里的石头丢到地上,咬着牙齿:“曾广贤,你的良心给狗吃了,你根本就没有良心!”
  晚上,何彩霞提着一网兜苹果来到我的宿舍。我有点想不到,也有点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道是坐好或是站好。她打量一遍屋子,慢慢坐下:“广贤,我们别再争了。如果你认为我的苗条是因为追你,那就错到太平洋里去了。信不信由你,自从赵敬东死后,我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半夜里常常惊醒,后背不停地冒虚汗。后来你添了一把火,说赵敬东是我害死的,这更让我睡不踏实,心里像躲着个小偷,成天提心吊胆。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应该到处说他的坏话,毕竟他还没结婚,是一个连开会都不敢发言的小伙。但是……你呢,难道你就不想承担责任吗?一千个、一万个原因,归根结底赵敬东的死还是你造成的……”
  “如果你是来说这个,就给我滚蛋。”
  “你别抵赖,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分析,其实赵敬东早就有了轻生的念头,人是不可能说死就死的,他一定早就有了念头,只不过在等待时机……”这几句还算中听,几乎要把压在我胸口的石头搬开了,但是她话头一转,“那么,是谁给了他时机呢?没有第二个答案,是你。如果你不告诉他单位要批斗,他肯定不会急着喝农药……这是他的转折点,就像炸药包的导火线。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事实明摆着。假若你还有针尖尖那么一点良心,那就承担一点责任,把这副担子接过去,不要再让我受折磨,让我一辈子睡不好觉。”
  我抓起苹果,扔到门外。
  “其实单位根本就没打算批斗他,不信,你去问何园长。”说完,她拍拍衣襟,走了出去,仿佛把一身的重担拍下来,毫不吝啬地让我全部继承。
  其实,在发出尖叫的那个夜晚,我曾经想到过找何园长问一问。但是我害怕,害怕听到何彩霞说出来的这种答案。如果单位真的没打算批斗赵敬东,那就等于他是被谣言吓死的,而我正是谣言的传播者,是把赵敬东推向死亡的最后一巴掌。我以为这事只有我知道,没想到何彩霞也知道。这样的女人真难对付!她把我逼到悬崖边上,我开始失眠,不停地打自己的嘴巴。半夜里我真的听到赵敬东的哭泣,像下雨那样,忽高忽低,时近时远,有时在屋顶,有时在床下,有时仿佛钻进了耳孔。我再也无法忍受,从床上爬起来,一口气跑到何园长家。
  何园长说:“你的脸干吗那么苍白,是不是生病了?”
  我摇摇头:“你千万要跟我说真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
  “那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决定过要批赵敬东?如果没有决定,心里是不是也产生过这种想法?你们肯定决定过,是吧?”
  “瞎扯!你是不是嫌还不够乱?直到现在我都还把赵敬东那事当笑话,笼子里的动物都瘦了,谁有闲工夫去批他呀。”
  尽管这是意料中的答案,但还是把我的眼睛撑大了,甚至有撑爆的危险。我感觉一场雪下到了身上,牙齿最先颤抖,紧接着双腿也抖,全身都抖。何园长给我披上一床厚厚的被子。我把脑袋藏在被子里,想真不该多嘴,一多嘴就欠了条人命! 
  之后,我在小屋的门上加了一个铁闩,睡觉前不忘在铁闩下面顶一张板凳,窗户也关得死紧,连风都很难吹进来。但是夜越深,我的眼睛睁得越大,生怕一闭上就看见赵敬东。我哪还有脸见他!这样熬了几晚,白天走路我也打瞌睡,清扫虎笼时竟然靠在铁条上睡熟了,要不是小腿发麻,蚊虫叮咬得厉害,估计睡到天黑也不成问题。当时我皱起了眉头,皱得脑门上像长了大鼻子,难道非得做死鬼的邻居吗?
  星期天,我找来一辆板车,把睡的和用的全部搬到车上。何彩霞正好从门前路过,她满脸放光:“广贤,你要搬走呀?”
  “再不搬走,就要被赵敬东吓成神经病了。”
  她哈哈大笑,就像发现我破了裤裆那样哈哈大笑,最后笑得不好意思了,就直起腰来:“我还以为只有我害怕,没想到你也害怕。你害怕好呀!你一害怕,我就不用害怕了。来,我帮你。”
  她在前面拉起板车,我在后面推,但怎么也跟不上她的速度,其实不用我推,她一个人就把板车的轮子拉得飞了起来。
  我搬进我们家仓库的小阁楼,就是铁马东路37号被改成礼堂的那间仓库,小池在里面脱过裙子,我在里面出生,对,小狗也是在里面捡的。顾不上蜘蛛网和楼板上的灰尘,我铺了一张席子,倒头便睡。那才叫真正的睡,原来绷紧的身体像沙子那样松开,除了中途听见两次自己的鼾声,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那时候我懵懵懂懂,一点也不晓得分析、总结,就想找个能睡的地方,不害怕的地方,却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陷阱。现在回头看,才发现后来的所有失误都是因为搬家惹的,哎!要是我不搬过来……
  睡到晚上,我被一阵音乐吵醒,却找不到往下看的地方。阁楼里的板壁贴满了发黄的报纸,我撕开透出灯光的那张,一扇窗口露了出来。窗口的大小和书本差不多,就像电影院里放影机前的口子那么宽窄。从窗口看下去,省宣传队的演员们正在舞台上排练革命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张闹饰演吴琼花,她时而踮起脚尖,时而腾空劈叉,怎么看怎么英姿飒爽。
  第二天上班,我跟胡开会借了一个望远镜。到了晚上,我把望远镜架在小窗口,这下清楚多了,张闹白生生的脖子和胸口上的那道沟忽地送过来。一刹那,我血脉膨胀,两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吓得眼睛都闭紧了。我在斗争要不要再往下看?用当时的标准衡量,如果往下看思想就不健康,我就是货真价实的流氓;如果不往下看,我便是正人君子,便有纯洁的灵魂。内心就像有两个人在扭打,一个是好人,一个是坏人,双方打得鼻青脸肿,嘴角出血,最后好人占了上风。我把撕下来的报纸重新贴到窗口,让下面射来的灯光变得昏暗,让张闹的身影模糊,让我再也看不到她白生生的胸口。但是我的裤裆里却像支了一根木棍,久久地没有软下来。我拍着裤裆骂:“你怎么就没有一点觉悟呢!”
  白天我按时骑车到动物园上班。何彩霞一看见我就问:“睡好了吗?”就像别人问“吃好了吗”那样问我。她的表情是一副睡足了的表情,是富翁问乞丐的表情。她说:“奇怪了,自从懂得你害怕赵敬东以后,我就成了冬眠的动物,睡得比石头还实,要不是为了领工资,我一觉能睡上一年。”你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吗?是卸下了担子的意思,是把害死赵敬东的责任全部推给我的意思。果然,不出半月,她苗条下去的身材又恢复到原来的水平,这就叫心宽体胖。只有她那偶尔的一声招呼:“睡好了吗?”,还提醒我她曾经有过失眠的历史。
  可是我却睡不着了。从傍晚开始,我就坐在阁楼里,张耳听着楼下的音乐,盯住那扇纸糊的窗口。无数次我把手伸到窗边,试图揭开贴在上面的报纸,但是想想我爸被打的模样,想想小池和于百家吃草挂鞋的情形,我害怕地把手一次次缩回。有天晚上,我实在忍无可忍,就撕开了报纸的一角,趴在窗口往下看。张闹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衣,衣襟扎在皮带里,旋转的时候、劈叉的时候还是那么英姿飒爽。我拿起望远镜,看清楚张闹有两颗扣子没扣,就是领口处那两颗关键的扣子。这让我看得更宽,更清楚,差不多把她胸前的那两坨全部看完了。顿时,我感到呼吸困难,转身靠在窗口上喘气。等到气息均匀,狂跳的心脏平静,我又扭头往下看。那时候我就这样反复无常,晚上撕开窗口上的报纸,白天又用新的报纸糊住,在做好人和做坏人之间犹豫,就像写了错别字,不停地用橡皮擦了写,写了又擦,最后窗口上的报纸越糊越厚,而经常撕开的那个位置却只有薄薄的一层,成为最亮点。
  看得越清楚我就越睡不着,深夜躺下,张闹就在屋顶上飞,像赵敬东说的那样一丝不挂地飞。有时我几乎就要睡着了,她的双乳从屋顶垂落下来,一直抵达我的鼻尖。我被这样的挑逗一次次弄醒,干脆打坐起来,一遍遍回忆赵敬东对张闹的描述。慢慢地,我的立场倒向了赵敬东,就觉得面对这么撩人的张闹,即使是钢打的身体、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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