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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点儿别的了吗，您哪？”
小舸又把他的摊子彻底的打量了一遍，看不出还会有什么花样儿。他反问那汉子：
“你这儿还有什么呀？”
“嘿，瞧大哥您问的！咱这儿除了天上飞的飞机，地下跑的坦克，要什么有什么！”
对方脸上泛着红光，光头上居然隐隐地冒出热气。
“煎、炒、烹、炸、涮，您说要哪口儿，咱就有哪口儿，包您吃得满意！”
小舸听着他烂熟的生意经，觉得挺有意思。
“好，来盘卤鸡爪子，一盘花生米，一份鱼香肉丝，半斤二锅头。”
光头汉子脸上绽开了花，嗓门儿更亮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身走进身后的一条胡同。
功夫不大，他端着小舸要的菜走出来。
小舸在他把菜摆在桌上后，指指他刚才进出的胡同，问：
“你还有加工点儿啊？”
光头笑了，撩起看不出本色的围裙擦了擦手。
“不瞒您说，我家就住这胡同儿里，这都是我媳妇儿的手艺。您尝尝，不是我夸老婆，正经不赖！”
他又从炉子后面的黑影中摸出一瓶酒，在小舸眼前晃了晃：
“这咱可得说好了，您喝多少算多少，可有一样儿，别高喽，您摇着轮儿哪，多少得加点儿小心，您说是吧！……”
小舸心里涌起一阵暖，看看他放在桌上的酒瓶，又看看他那张尽笼了生意人的奸滑，却还没褪净纯善的脸，感激地点点头。
酒是温的，大约是一直放在炉子旁的缘故吧。
小舸抿了一口酒，嗓子暖了。
光头说的不错，他媳妇儿的菜确实做得不赖。
他胃口好起来，在光头的吆喝声中，把桌上的东西吃得精光，腰里紧紧的。
他站起身来付了账，光头汉子一直把他送上车，张罗着让他下次再来。
有了几分酒意，舒畅了许多，他轻快地驾着车子，在已经稀少了行人的街上漫无目的地朝前开。
车灯探出两条粗壮的触角，在渐起的雾气中向前延伸。车里的CD轻慢地唱着，伴着车轮扬起的阵阵柔和的“沙沙”声。
没有目的地的路也还得走下去，因为他还活着。活着的人就得走路，你可以不管来往的方向，却不能停滞，因为在你身后还拥着后来的，要走路的人。
3
小舸从那家名叫“紫罗兰”的芬兰浴室中出来的时候已是午夜了。
按摩女郎把他周身拿捏得松松软软的，象一只才出炉的面包。酒意已经全消了，静静的冬夜的空气爽了他的精神。他理理蓬松的头发，一团呵气浓浓的在眼前结了霜，车门的把手泛出一阵冰凉。
他正要上车，车后的暗影里却响起的一声短促的咳嗽，吓了他一跳。他收住脚，寻声向车后看去，却见一团绻缩的黑影倚在车尾处，那声哽咽显然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他凑过去，低头看看，是一个人，一个绻缩地靠在他那辆“帕萨特”尾部的人。
“喂，起来，我要开车了！”
他有些生气，如果没看见他，怕是会出事的。
那人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刚才的咳嗽也没有了。
他暗自抱怨自己的晦气，看来是遇上了个无赖的流浪汉。他提高了嗓门儿，透出些威严：
“说你哪，起来！再不让道，我从你身上轧过去！”
那缩在车尾的人大约被他的吆喝震醒了，身子动了动，喉咙中发出一阵“咕噜噜”的痰喘，听上去好象是个老人。
他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打着，凑近那人，跳动的光影中，一个满脸污垢，浑身泥土，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偎在那里，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惊惧地望着他，睫毛上还凝着一滴污浊的冰泪。
怎么是个孩子？
小舸在男孩面前蹲下身去，手中的打火机烫了他一下，他把它熄了。
男孩显然还在害怕，喘息粗重，带着喉咙里“嘶嘶”的痰声。他身上浓烈的气味让小舸喉头紧紧的，直往上翻那碗卤煮的油腥。
“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舸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得平和一些，生怕吓着这显然已经受到过伤害的孩子。
男孩没有应声，却在黑暗中缩得更紧。
小舸又打着了火机，他看到男孩青紫的嘴唇在颤抖，两只瘦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看他的衣着，不象是外来的“盲流”一类的，虽然肮脏，却可以看出那本是很不错的。
小舸伸出手去想拍拍他的小脸，男孩子却警惕地向后闪开了。
“别碰我！”
他的嗓音有些嘶哑，却透出一股桀傲。
果然是一口地道的京腔，小舸想，看来这一定是个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孩子。小舸忽然从这个男孩子的身上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自己的影子，他的心里涌起一片深深的怜惜。
“孩子，别怕！”他和善地说，“叔叔不是坏人。”
看着孩子依旧疑虑重重的眼神，他不知如何才能让对方相信他的诚意。打火机又熄灭了。黑暗中，他和他默默地相对，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孩子，”小舸终于又开口了，“你要是不相信我，我也不怪你。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找警察。你总相信警察吧？”
男孩子突然坐直了身子，一把抓住小舸的手，急切地叫起来：
“不，不要！”
“怎么，你怕警察？”
小舸有些惊异。
“不，不是怕警察，是，是怕他们，怕他们送我回家。……”他嗫嚅着。
小舸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他握住男孩冰冷的小手，心里琢磨着如何安置这个不愿回家的孩子。
“叔叔，你不会把我送回家吧？”
男孩语调中流露出渴望的祈求。
“不，不会。”
小舸口不对心地说，他实在是想不出，除了把他送回家，还能怎样安排他。
“来，孩子，我们先上车暖和暖和再说。”
男孩犹豫了一下，在小舸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小舸紧走两步，拉开车门，把他抱上车。
小舸把座椅调倾斜了，让他半躺下来，又打开了暖风。
车里的阅读灯让他可以仔细地打量这个精疲力竭的男孩子。
他是个挺漂亮的小男孩，虽然因为多日没有梳洗，可污垢并不能遮掩他的灵秀，他不象是那种流浪街头的野孩子。小舸猜想他一定遇到什么变故，才离家出走的，然而，他还是想不出该如何安排这可怜的小家伙，但不论怎样，今夜他是不会让他再露宿街头了。
看看因为温暖而昏昏欲睡的孩子，他开动了车子。……
小舸安排已经洗了澡，吃下大半锅他做的热汤面的孩子睡在自己的床上时，已经是凌晨了。
看着孩子沉沉的睡像，他叹了口气，不管是为了什么，这可怜的孩子毕竟走了他走过的路。他的父母呢，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为什么会让一个幼小的孩子这样孤立无助地到处流浪呢，在这冰天雪地的冬夜？
他摇摇头，抱起一床被子走到书房去。
看来他只能在沙发上凑合一夜了。
第十六章
有人说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其实
那原本就是一段
没有生命的
爱
1
自从上次在超级市场遇见成坚，知道小舸已经从深圳回到了北京，碧寒的心一天也没有平静过。她真不明白，自己原本深信已经枯槁的心，会如此急剧地复苏。
十五年来，她无数次在久封的心坟上加上的那一锹锹厚重的土，却在一瞬间随风飘去了。她无力驱赶那个十五年后突然变得顽强的影子，她担心他会冲破她花费了十五年心血和时光筑起的堤坝，重新闯入她平静的生活。她颤栗着，却杂着激动的期待。
云祺近来也觉察到妻子情绪上的变化，他小心地探询她的心理，却无法勘透她心底里那笼在暗影中的从未对自己敞开过的角落。他只有用加倍的体贴和关怀来抚慰她，却给碧寒带来更大负疚感。碧寒只有在万籁具寂的长夜中，抚着丈夫已经松驰的肌肉，把不知究竟为谁流的泪，洒在枕上。
碧寒收拾完晚饭后的碗筷，云祺已经把一盘切好的橙子摆在桌子上了。
碧寒解下围裙，坐到桌边，云祺递过一瓣剥好的橙子。
吮着酸酸的橙汁，她抬头看见丈夫那光滑的额上新添的两条浅浅的纹。
“云祺，”
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嗯？”
“辛苦你了。”
她很由衷。
云祺宽厚地笑笑，拍拍她的手背，一脸的柔情似水。
“瞧你说的。老夫老妻的了，还说这些干么？”
碧寒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