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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蓝水记 作者:苏枢-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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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里播放着一首歌,有个女人在唱,“如果,如果我爱你,就请你原谅我的忧郁……”
    我莫名其妙地望着老板突然之间的大笑,莫名其妙地感觉今天的幸运,看着他得意于对这张唱片的介绍,并沾沾自喜地认为这个玩笑很可笑。
    继而,我也不着边际地向他微微笑了……
    本来是想问一问老板,“山可河”是谁,或者问他店里放的这首歌好像是首老歌吧。
    一首满是陈年的苔藓味道的老歌。
    《Stepmother City 》的封面印着一个光头的女人,图像处理成黑白之后,又斑驳黄旧着,边缘还有几处蠹迹,黯然,突兀又粗犷。
    推广文案里介绍道:“她是一个草原深处赤裸的灵魂,将她扎根于图瓦的土壤,由灵性的呼吸来唤醒人类的渴望,忘记存在,忘记时间。”
    图瓦共和国,位于西伯利亚南端,一个与蒙古交界的奇异国度。那里盛放着民族之声和广漠的草原。
    她叫Sainkho Namtchylak,一个勾魂摄魄的名字和一个惊讶的脑袋。
    我又挑选了一张The Album Leaf在二○○一年发行的《One Day I ’ll Be OnTime》和《魂断威尼斯》的故事片,给仍旧得意洋洋的老板皱巴巴的六十块钱就出门了。
    这当儿出了“旧天堂”的门,踩着碎乱的步子,我突然感到并无它处可去。
    穿过地下通道,然后再穿过人行天桥,可以去到街对面的巴士站台。天桥上,一个头发蓬乱的青年正在叫卖盗版DVD 和廉价手镯,旁边站着另外一个人,正与人介绍袖珍窃听器的使用方法;四处闲逛的外汇倒卖者,正使唤他们的孩子。有一名行乞的男孩穿着蓝色校服,跪在桥上,膝盖前摊开一张写在破布上的告示——我只想多念一年书。孩子前面的生锈的铁盅里,盛满了妇女和中年人丢进去的硬币和小面额钞票。许多年轻人仅仅是凑过去看一眼,然后便走开了。有人看了一眼,转身说,在别的地方,他看到这个孩子坐在“必胜客”里在大吃PIZZA 。
    这个城市生生不息的原动力,在于它对生意人、学生、民工、外来打工者和投机倒把外商贩的包容。
    巴士站台上,有三两个不明职业的人,像我这样直立着孤单的身体和影子,有如稀薄的空气站在站台上等待各自回家的公车;几个夜自习归来的高中生,穿着校服挤在站台的另一端,他们站在一起看起来还有种团结的力量,服装统一,高矮相当,上车后也不安静,打打闹闹,然后议论甲班的ABC 与乙班的DEF 了。
    车上的人很少,而且隔三差五地下去几个,再隔三差五地上来几个。上、下车如同相遇和分手,谁都不能确定能走到多远的地方去。
    我渴望生活能特别地改变一下,可是什么奇迹也没有发生过。
    什么也没有发生。
    从旧天堂走出来,我浑身寂寞。
                        7。你用钝且锈的刀割他的心
    I'm sorry for my weary life。。。
    but I can smile。。。
    四月,南方的夏天开始了。
    外面下着雨,落在遮阳棚上,滴答、滴答,滴水声如同守着老式时钟的分秒,呆板地重复着这种频率。那节奏让人困顿,寂静之中听见雨滴打落的声音,具备神奇的使人困乏的催眠效果。艾米丽蹲在阳台的窗架上,一只手拉着我。雨滴跳落到遮阳棚上,又缓冲了一些力道,瞬时落下来打在阳台的边沿,溅出更细小的水珠飞到艾米丽的皮鞋上。
    她说春天过去了,鲜花没有开出来,要是夏季也一直这样下雨,下雨,下雨!下到我们就都发霉了。
    她戴着耳机,开始舞着另一只手,一个人轻轻地唱起:
    If you gave me just a coin for every time we say goodbye
    Well I珍 be rich beyond my dreams
    I 枕 sorry for my weary life
    I know I'm not perfect but I can smile……
    她保持着一种斜眼低垂的姿势,像一只颈部受伤的小鸟,无论是在与我说话,还是她自言自语,都把眼神花在脚下。也许是因意志低迷,她的嗓音有些嘶哑,上升,或者下落,展开,或者闭合,仿佛什么东西在喉间纠葛,受着寂寞的煎熬,飘浮出来,在空中,高高低低,分分离离。就像一个走向我的水妖,她提着自己湿淋淋的长裙,蛇一样,以人类所不知的速度滑过来,声音贴在她身体上,也是湿淋淋的。
    这情景,仿佛一下子是热烈的拥抱,转眼间,又变得很遥远,或者根本不曾真实地靠近过,它又正在离开。
    连蚊子也听得出来她在唱什么。这样唱着,她不像是唱给我听,也不像是唱给她自己听。倒像是她深情地唱给黑色的防护栏铁杆听的。
    突然,我也很想放声唱歌,让吉他声响起来,“……这,这夏天,没有阳光……我还站在岸上……”但是很担心艾米丽,总是以为她可能会突然从阳台落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坠落却能使人产生一种幸福的情绪。使人沉醉和具有微醺的幸福感,甚至会莫名其妙地相信,如果落下去,与地面的接触,或许就像是天使落下去一样轻盈地,靠近土地,靠近它,落定,停止。
    但是这种对天使的迷恋,始终缠绕着深深的忧郁。
    艾米丽认为跳楼的人都是有翅膀的人。“下落的过程也许很美妙,心里明明知道什么都抓不住了,还是想要抓一下,再抓一下,最后,就放了,就懒得去抓了,懒得挣扎,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明天、后天,一切,可能的天气。”那么,没有跳过楼的人都没有翅膀。
    阳光太耀眼,它逼迫着我闭上眼睛。然后,眼前被蒙上一层不祥的红光。我心里相信艾米丽是可以飞的。似乎就可以看见她的透明的如蝴蝶的羽翼,扑闪在阳光下,忽明忽暗。就顶着这些阴暗和明亮,我找不到自己的翅膀,无法确定是否也可以和她一同飞翔。
    什么事情都可以成为越描越黑的魔鬼,这是素描课上的一个基本原理。当人们去重复思考黑洞一样的问题,不断的重复和众多的雷同,就使问题变成一个真正的秘密,然后谁也不知道正确答案了。又或者到处都是正确答案,老师只准许我们选一个,这样反倒是又不知道该选哪个好了。
    正如有人所说的,几年以后,我们或许已经将曾经所写的答案全部遗忘掉了……
    原来,人在十七楼的高度上很容易产生跳楼的念头。
    这天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没意思极了的事。
    香港艺人张国荣跳楼自杀了。
    甚至本地的新闻频道,除了播报正点新闻之外,全天候地播放纪念专辑。各家报纸媒体以此炮制出各种新闻,在关于他为什么要跳楼这件事上,是他与唐唐之间的关系破裂,是《异度空间》带来的心理阴影,是《霸王别姬》里的虞姬再怎么演也免不了一死的宿命,还是《春光乍泄》中何宝荣恍惚不定醉生梦死般的目眩神迷?
    媒体有很多猜测,引导人们说长道短,议论纷纷。为此,报纸也增加了销量。
    这几天的电视新闻,除了报道一种罕见的疾病,也只有这个关于死亡的诸多猜测成为吊起人们胃口的素材。媒体狠狠地报道着,狠狠地卖着收视率和比嘴巴大很多倍的广告,狠狠地发着财。
    人们聚集在香港文华酒店楼下。鲜花的海洋,仿佛武则天一声令下,号召百花在四月的头一个日子里,齐齐开放。
    这日,RORO在“天涯无穷”电影版里抄袭了一个超长的题目:战士啊,当你知道世界上受苦的不止你一个时,你定会减少痛楚,而你的希望也将永远在绝望中再生了罢!
    这是傅雷写给约翰? 克利斯朵夫的译序。
    它让我们在死灰里重新燃起火光,怀着视死如归的勇敢和热情,怀着绝望中的希望,让孤军作战的心灵在路上,不再遇见濒临死亡的安慰。也就,不再孤单了。
    因而,我无法独自占有这个阳光柔和的下午,微微清风从阳台上送来中国南方的味道,在这一刻想起的那些人和事,它们仿佛已经不属于我一个人,它们淡然地聚集在一起,像一片棉花似的云朵,飘在我的心上。
    相信庭院最后也都会开满鲜花,即使那时我们都已离开了花园。当故事在这里开始,它看起来只是永无止境的时间线上的某一点,人与时间和空间的关系,就好像点与线和面的关系。
    “为什么?”我问。
    RORO说:“别问了,你要的答案没有。”
    时间,就是那个被审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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