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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之前世今生-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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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汝大惟有弓起肥胖的身子,尴尬地笑:
  〃很夜了,大家早睡吧。〃
  呀,竟还有两个目瞪口呆的陌生白衣人?
  他很无辜地,一直弓着身。
  根本不知道,他是好心人,好人有好报。命不该绝,死里逃生,鬼门关一转,从此功力大增,英雄到处找寻用武之地。只追问:
  〃我老婆呢?〃
  单玉莲也根本不知道,冥冥中今生的情节急转直下,悲剧竟变成荒谬的喜剧。武汝大没有死,那么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武龙像一头蛮牛似地,来到这他永远不能忘记的地方。那儿是奸夫淫妇幽会的阳台,他认得——他还半裸上身,在窗口目送过她离去。
  如今这二人竟还合谋,把她丈夫谋杀,好明目张胆地寻欢。
  像他大哥一生忠直,把钱和人都毫无保留地交予她,讨她欢心。爱她,换来这样的下场!她一定也提出过离婚,他一定不肯,所以二人才干出这勾当。要不在如此文明先进的社会,怎的牵涉到生死大关?
  自己又为什么来呢?他已丧失理智了。这是愚蠢的行径,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驱使他在半疯狂状态下,与这对头人算账。
  ——是借口吗?
  其实是为了自己吗?
  武龙眼里闪烁着无以名之的怒火,只有孤注一掷的赌徒,才可以如此的愤怒。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狂跳,蓄锐待发。
  一闯进门,二话不说,即与那不知就里的SIMON恶斗。
  他失去常性地对付他: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她吗?有我在的一天,你不用妄想!杀人要偿命!我要为大哥报仇!〃纠缠间,把屋子里的屏风家具都推撞,那个百子柜,应声倒塌,一格一格,盛载东方的春药、淫器,膏丹丸散油,来自中国、日本、印度……的,正人君子圣贤们〃不可说〃的建药之源,五色纷纷,都如天女散花,迎头而下。
  武龙恨透了这个建魔!
  武龙撞到楼上,把那被包打开一抖,拔出尖刀。西门庆吃了一惊,叫道:〃哎呀!〃便跳起在凳子上去,一只脚跨上窗槛,要寻走路。说时迟那时快,武龙却用力略接一按,托地已跳在桌子上,把些盖碟儿都踢下来。西门庆见来得凶了,便把手虚指一指,早飞起右脚来。武龙只顾奔前,见他脚起,略闪一闪,恰好被踢中右手,那四刀踢将起来,直落下街心里去。
  西门庆见踢去了刀,心里便不怕他,左手虚照一照,右手一拳,照着武龙心窝里打来,却被武龙略躲个过。就势里从胁下钻入来。
  单玉莲的车子。左边车头灯已经撞毁,便是刚才直铲下坡时,一时煞掣不住。但又无法检视,只颠簸着,也急驰至此。
  镰形的新月正放出奇特的光,如一把弯刀,冷伺着停下来的机器。
  寂静主宰了这个城市的某一角落。
  她车子停下来,有点惊诧这意外的、如死般的凄寂,好似希望和光明都灭绝了。乌云已蹑足过来,把新月一手捏碎吞噬。
  是迟了?抑或还早?
  心肠肺腑都化成气体,随界总呼咯而出。只有一只无知的置身世外的由甲,在黑暗中,视若无睹地爬过去,指爪似乎有嘶嘶微响,格外分明。她连自己眨眼的声音也听得见呢。
  前景如同一团黑雾。
  她也得面对。
  便开了车门,伸脚出去,探首外望,人在街中心。
  ——突然地,电光石火地,一声惨叫自高空如旱天雷般轰响。一个可怖的人影,在楼上急剧地坠落,霹雳一下,撞在她车顶,顺势落在地面上。车子和人一齐震傈。
  她眼前有千百颗火星闪着夺命的光芒。迟了!迟了!她凄厉地喊:
  〃你不要死!〃
  如同得病似地发冷发抖,半窒息地见到那倒在血泊中的SIMON。
  她的命运重复了?
  在这急难关头,她惊惧得马上要上车逃生,不想地上这物体绊着她。顾不得一夜夫妻百日思了,她只知飞奔上车,用剧烈抖颤的手开动机器。
  武龙此时也飞奔下楼了。
  一见单玉莲,即大声叫住。
  车门关上,她半句也听不见,只埋首方向盘上,拚命求生。她的〃大限〃到了。
  车子只变得桀骛不驯,又不停咳嗽,单玉莲惶急得很。他来了!他走近了!
  ——终于开动了。
  武龙在车子急驶之际,强横地拦截,伸张两手,攀上车头。
  他目露精光。二人恐怖地隔着一道透视的玻璃对望着,他只在拍打、叫喊……·他不肯走。
  单玉莲什么也不管,用力一踩油门,车子全速前进——她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只知要脱离眼前凶手的魔掌。
  武龙一直紧攀着车头。
  一个急转,欲把他抛跌。他一时失手,正待倒地,明知车子会得辑过,武龙一手抓着车门。太快了,乱间的车子问进一条窄巷,失去控制。车身一概武龙被夹在石墙和车子中间,〃吱——呀——〃地一声响,人成了肉酱…。
  车子不知不觉,把武龙挟带着,便在石墙上抢过,肌肉筋骨嘎嘎地一损胡涂。
  终于在墙上划了一道很粗的血痕。
  因在黑夜,这血痕颜色更加深沉。
  单玉莲只道车子前进得甚艰涩,往外一瞧,登时魂摇魄荡——
  一边哭喊,一边使尽蛮力,死命把武龙给拖出来。血污染了一身,头发散乱,形同病妇。
  是这可怕的铁铸的怪物把地播弄成这样子么?本来好好的一个人,像遭千军万马踩踏过,白腻的青状的物体,断措断肢,血腥〃呼〃一下扑面袭来,味道奇诡,渐成尸臭。她想伸手去遮挡一下。
  她咬紧牙关,发狂地想把他砌回原形。
  她想撕扯车子,想咬人。
  心疼得四分五裂。
  这就是她心中的男人么?这个世界偏生穿不下他了。——如何开始,如何动手,先搬抬哪一部分?
  他几乎已是肉酱。
  她抱着他,不敢用力,只是肝肠寸断地哭喊。他曾像个巨人一样,遮天蔽日地立在她面前。
  她无意识地唤他:
  〃阿龙!阿龙!阿龙!〃
  他听见了。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心魂已经远扬至一个遥远的地方去。不,一定得费力把自己招回来。那么接近——他在她怀抱之中。她的气息,她的眼泪,避无可避。
  他从来都没这般的快乐过。是一种奇特的快乐。耳朵嗡嗡地响,听着她唤他:
  〃阿龙!阿龙!阿龙!〃
  他想把手伸出来,但已找不到自己的手了。在某一个夜里,他竟然这样地死去了?这是一个万丈深渊,他站在危殆的边缘上,正向后退却,一不小心,他就说不出心里的话来。
  忽然,天地蹬明起来。
  他前所未有地爱着她,断续地用尽全身每一分力量,勇敢地向她说出来:
  〃——我是——真心地——喜欢你!如果——可以从头——〃单玉莲听了,只觉这话自她一边的耳朵,穿过她的脑袋,又自另一边耳朵冲走了,抓不住了。像一颗子弹,她中弹了,脑袋突然爆裂,血肉模糊。
  她在黄泉路,孟婆亭,讲过什么?她自己讲过什么——
  〃我要报仇!〃
  单玉莲霍然而起,狂呼:
  〃我不要报仇!你别死!我要救活你!从头来过!〃她奋力把这堆尚存一息的血肉,塞进车厢中。二人一身狼藉,车子只向医院飞驰。
  心爱的男人!
  单玉莲但觉她唯一心愿,是救他。
  只要他活着,什么也不计较,只要他活着。
  人车又匆促地上路。车头灯已经坏了,车子也只能勉强地开动。香港那么热闹,何以此刻杳无人声?是人人都躲着,不愿意牵涉他人的恩怨爱恨之中么?
  一片黑。不见天,不见地,不见人。
  单玉莲只在车头的玻璃上,见到自己焦灼的、颓败的影儿。
  她的影儿。
  她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天真美好的日子呀。一切都懵懂,笑得很纯、很甜、很清秀。十四岁?还是十五岁?被卖在张大户家,不通人事,只与另一个女孩同时进门,在家学习弹唱,一个学琵琶,一个学筝,白白净净的两个女娃儿。大人调教着,唱些前人写就的词儿,似是而非,轻张擅口,艳艳的小红唇儿,人家的惆怅,还带着孩子气。呀,头一个会唱的小曲儿,唤作《折桂令》呢:
  我见他戴花枝,笑燃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逐日相逢,似有情儿,未见情儿。欧见许,何曾见许?似推辞,未是推辞。约在何时,会在何时?不相逢,他又相思,既相逢,我反相思。
  那时,她连一个男人也未曾有过。那真是一段天真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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