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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领事-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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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关于他的那些谈论,我看没有任何用处,〃她接着说,〃那样很困难,也不可能……你应该想到这样一个情况,就是说,有的时候……一场灾难本该在某个地方发生的,可偏偏移到了另一个地方,相距甚远,在那个地方爆发了……你知道,这样的爆发,在地球上,大可使海水猛然上涨,从爆发的地方,波及到千里以外……〃
  〃他这个人就是灾难吗?〃
  〃是的。一个过时的人物,彻头彻尾,就是这样。没必要再去苦苦寻思他是何许人也。〃
  她的眼睛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芒。
  〃最好就这样看他。〃她又说了一句。
  她没有说谎,夏尔·罗塞特想,不,她没有,我希望她没有说谎。
  副领事的面孔又恢复平静。你看他,他是不是……是不是很失望?她说不是的。她没有说谎,她肯定不会说谎。
  斯特雷泰尔夫人说的是实话。
  副领事在喝香槟。没有人朝他走过去,没有必要跟他说话,他不会听任何人说的,除了她——大使夫人,人家知道。
  夏尔·罗塞特不再离开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甚至跳完一曲之后。她说:
  〃你会看出来的,在这里,大家都是彼此彼此,比如说,只要有点儿空闲,谁都可以弹弹音乐,但惟一困难的事情,恐怕就是和别人去交谈,你瞧,咱俩在交谈……〃
  副领事已经踱到他俩近旁,他肯定听到了这番话。
  她说完笑了。副领事也笑了,独个人在笑。有人在说:
  〃你看,他现在走动起来,他从这一圈人旁边,走到那一圈人旁边,他在听,但是,好像他并不想介入别人的谈话。〃
  季风期。季风期讲究保健。要多喝滚烫的绿茶,那样能解渴。副领事在等她再一次闲下来吗?你还没有听到他的脚步,他就走到了你们旁边。那边有一个圈子,说笑声挺响。其中有个人,正在讲圣诞节前夜的什么故事。不知人们发觉没有,在印度这里结交的朋友,回到法国后,很快便会忘记。
  他们在酒台那边。大使和他们在一块儿。他们在交谈,在笑。副领事离他们木远。一些人以为:他在等他们的手势,到我们这边来吧,但他们才不希望他过去呢,他们觉得那样会很发生,太让人感到夹生的。另一些人以为:如果他愿意,他是可以自己走过去的,但他并无此念,他与别人之间的这个距离,正是他——拉合尔的副领事想要保持的,他就要按今晚这个样子,保持这个距离,不去改变。有人在说:
  〃他喝得太多了,如果他继续……他要是喝醉了,会是什么样呢?〃
  西班牙领事的夫人又一次走到他跟前。她显得十分关心地说:
  〃你好像心情不好。〃
  他没有回答。他请她跳舞。
  〃现在,我倒希望我得了麻风病,而不是害怕麻风病。〃他说,〃刚才,我对你说了谎。〃
  声音是愉快的,带着一点儿自嘲,是自嘲吗?他的眼睛大大地睁着,直直的睫毛刚才还遮掩着眼睛。眼睛分明在笑。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可以面向大庭广众,滔滔不绝地解释为什么,但是,只向一位听众,我不想解释。〃
  〃啊!到底是为什么?〃
  〃这没有意思。〃
  〃可你说的话,多么悲观啊!这是为什么?你不要再喝了。〃
  他没有回答。
  〃他的声音很怪,〃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对夏尔·罗塞特说,〃看他那样子,你就觉得他不可能是那种声音。有些人就是这样,看他们的长相,你想象不到他们的声音会是那样的,他就属于这类人。〃
  〃一种令人很不舒服的声音,像是借尸还魂过来的……〃
  〃就是说,不是他的声音?〃
  〃是的,不过,那是谁的声音呢?〃
  副领事这时和他俩交错而过。他脸色煞白,跌坐在一张扶手椅上。他没有看见他俩。
  现在大约是凌晨两点半。
  〃他和你跳的时候,跟你说些什么呢?〃夏尔·罗塞特问。
  她说:
  〃说些什么?说起了麻风病。他害怕了。〃
  〃你说的对,他的声音确实是……但他的眼神也一样……
  好像不是他自己的眼神,我还木曾注意到这一点。〃
  〃那是谁的眼神?〃
  〃是啊,那是…〃
  她在寻思。
  〃也许,他这人没有眼神。〃
  〃一点儿也没有吗?〃
  〃难得,有的时候,偶然之间,也有眼神吧。〃
  两人的目光交会在一起。夜已阑珊,夏尔·罗塞特想,还有邀请他去岛上的事。
  她在和别的男人跳舞。他不和别的女人跳,他现在也不想跳。
  有人在说:
  〃好像,材料上什么也没有解释。〃
  〃总之,材料来得太迟了,失去了解释一切的意义,尤其是对材料本身,不好再做什么解释。〃
  〃你不觉得奇怪吗?没有人同情他。〃
  〃是的。〃
  〃有一些男人,会使人不由得想起,他们的母亲是谁。〃
  〃不,不。没有母亲的人可以变得自由自在,也能变得坚强有力,听着,我敢断定,他是个孤儿……〃
  〃我敢断定,即便他不是孤儿,他也会编造说,他是个孤儿。〃
  〃有一件事,我不敢对你讲……〃夏尔·罗塞特说。
  〃与他有关吗?〃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问。
  〃是的。〃
  〃那用不着讲。〃她说,〃什么也别讲,他的事别再提了。〃
  法国驻拉合尔的副领事又成了独个人。他离开大门旁喜欢待的地方,站到酒台边上。西班牙领事的夫人不在他身边。大约一个小时前,她就去了另一个厅,记得是跳完舞就过去的,到现在一直没有再过来。人家可以听见她的笑声。她大概醉了。
  再去和副领事说说话吧,夏尔·罗塞特想。他前副领事走过去。不想,大使却叫住他。夏尔·罗塞特发觉,大使好像在那里已经等了一会儿,想要跟他说什么事情。大使拉着他的胳膊,和他走到酒台的另一边,离拉合尔的副领事仅两三步远,副领事已经喝了不少。
  现在是凌晨三点多钟。已经有人开始离去。
  有人在想:〃副领事还不走。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生活中,他一直就是这样的吗?一直就是吗?换了别人的话,别人会不会,比如说吧,会不会想到去见上帝呢?在印度,他发现了什么,竟然刺激了他?在来印度之前,他不知道吗?难道非得来亲眼看一看,才能知道吗?〃
  大使低声说:
  〃请你告诉我……我妻子可能已经对你说了,我们很想哪一天晚上,请你到我们家里来。〃他说时脸上挂着笑,〃你瞧,人分两种,有一种人,别人还是很乐意与他进一步来往的……一个正常社会的那一套礼节,在这里行不通,但有的时候,还是应当恪守那一套的。如果我妻子一点儿还没有对你说,那是因为,她觉得由我先来跟你说,这样更好。你接受了?〃
  有人在想:〃如果他认为拉合尔就像他亲眼看到的那样,那么,在到拉合尔之前,他知道这一点吗?如果他知道,他还会去吗?〃
  大使发现,他的邀请一经说出,夏尔·罗塞特的脸上当即露出一个小小的惊异,混合着一丝的不快。假如大使先生真是那样,对妻子睁只眼闭只眼,就像加尔各答的人传说的,那么他该知道,我正在考虑这个事,为什么他要挑明呢?人家听到这个邀请,可以不喜于形色,可以不回答说,这是何等的荣幸,何等的荣幸,但是,人家不能拒绝大使,人家应该陪他的妻子去岛上,陪她在这里,在加尔各答,度过晚上的时光。
  一些人说,斯特雷泰尔先生对付新来的人,很有手腕,他这样做,就是要向你指出以后的一个限度,谁知道呢?
  〃我将感到很荣幸。〃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一定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走了过来。夏尔·罗塞特多少显得有点儿慌乱,因为这未免有点儿太快了,太快了,就像把未来的事提前跟你了结了一样。他想起在俱乐部的时候,人家跟他这样说过:从前,大使曾试图写小说,但是,他后来听了妻子的话,放弃了那个念头,人家是这样说的。从大使的面孔上,人家可以看出来,他是个顺从的男人,但是,也是一个幸福的男人。他曾经希望得到的机运,他没有得到,他得到的是其他的,是他并不希冀的、不再盼望的机运;这位如此年轻的妻子,据说并不爱他,但是跟了他。
  欢结连理。他俩共同生活在亚洲世界,生活在亚洲的大都市里面,这样已经过了十七年。现在,他们正在向生活的终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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