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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文学奖提名 张一弓远去的驿站-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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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说:“宛姑娘不是去了老河口吗?”

  小李姨说:“她跟那个稽查科长早分手了。宛儿姐其实是很勇敢的,她跟他实在过不下去, 就毅然决然跑回来,在报上发表了一个离婚声明,就拉倒了。再复杂的事情,只要一咬牙, 就变得简单了不是?”

  父亲避开小李姨的目光,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李姨又说,“我跟宛儿商量好了,我们俩这一辈子就一个人过了!”

  父亲问:“为什么?”

  小李姨瞥了父亲一眼,“女人的心有多重,你们男人是掂量不出来的!”

  我作为一个未满十岁的男人当然也是掂量不出来的,但我十分想念宛儿姨。她颤颤的手指, 她哀婉的表情,她脸颊一红陡然发窘的样子,她抚筝而泣的侧影,她的痣。还有那本沉重的 厚书。父亲很久没翻过那本厚书了。

  父亲见到小李姨以后,我就像暗探一样盯着父亲。当天晚上,我就发现父亲从破皮箱里拿出 了那本厚书,放在手中抚摸着、抚摸着,却没有翻开,又把它换了地方,装进了邮袋。父亲 说过,“万国公约”规定,这是一个受到保护的邮袋,就是在打仗的时候,谁也不可以侵犯 邮袋。

  小李姨开始教我们唱歌。她说,她曾去女师音乐科进修,宛儿姐就是她的老师。她要我们学 会用心灵唱歌,不要扯着嗓子干唱。她教的歌儿不再是《小白兔乖乖》,而是《我的家在东 北松花江上》。她是眼含泪水教唱这支歌的,唱到“流浪、流浪”的时候,她哭起来了,全 班同学都跟着哭起来。“爹娘啊,爹娘啊……”我记得,我们是唱到这里的时候由哽咽不止 而齐声痛哭的。战争时期的孩子会为失去家乡和家乡的亲人而落泪,却不会为失去生 日蛋糕而哭泣。我所以哭,是因为想起了薛姨。请原谅,写到这里,我的心又在颤栗。我不 得不摘下老花眼镜,拭去没有苍老的热泪。

  小李姨教我们唱了好几支歌,除了《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还有《大刀进行曲》、《兵 农工学商一起来救亡》,还有一个在风雨中流浪的《难童歌》,一个农夫要“ 多打些五谷送军粮”的《二月里来》,一个漂泊异乡的大姑娘思念家乡、梦见爹娘、又做了 一身寒衣送给情郎去打仗的《四季歌》。然后,小李姨就扯下她的红缎子被面,在火红的被 面上写下了墨黑的大字:“抗日募捐队”。

  我开始对父亲的鼓子曲和他整天念叨的《劈破玉》表示不敬,而且盯住了父亲存放鼓子曲稿 的邮袋,感到那是一个很好的募捐袋,几乎是用最后通牒的语气讨要那只邮袋。出乎意外的 是,父亲听我说明了用途,用一种终于发现了“吾家千里驹”的眼神对我刮目相看,毫不犹 豫地掂起邮袋,“吐吐噜噜”把曲稿和那本厚书都倒了出来,又跟我母亲小声嘀咕了几句话 ,把一叠细心查点了两遍的纸币和铜板塞到邮袋里,才把邮袋交给我说:“这是一个极好的 募捐袋,我和你妈妈给它垫了垫底。但是,你要记住,这一个月,也许更长一些时间,我们 是不能吃肉的了,只能吃豆芽,懂吗?你和哥哥、姐姐要轮流值日,帮助妈妈给豆芽择尾巴 。”

  我十分讨厌择豆芽,而我们的募捐十分成功。

  小李姨瞄准了这个商埠上每一家稍大一些的店铺。一大早,当店铺里的算盘都被账仙儿举在 手中摇着,让算盘珠儿发出炸豆般的声响以祈求赵公元帅多多保佑的时候,红缎子被面就卷 着江上的风如猎猎作响的火焰沿街烧过去,我们的两列纵队会随时变成横队迅速包抄,依次 堵住每一家店铺的门脸,然后开始演说、唱歌、高呼口号,好像日本鬼子就窝藏在这家店铺 里。我比较荣幸地突前站在小李姨身边,拎着邮袋唱歌。我把邮袋口撑得很大,让它几乎可 以钻进去一头牛,而钻进去的常常只是一些面额很小的毛票和铜板。对于每一笔捐款,无论 数量多少,小李姨都要当众查点,高声报数,请店家把捐款数目写在我们的募捐簿上。

  在一家名声很大的粮坊门前,我们唱完了三支歌,才有一个傲慢的铜板飞出来,“当”地落 在地上。小李姨拾起铜板,如拾起一个金元宝似地高高举起,唱歌儿般地向人群宣告:“国 家兴亡,匹夫有责。赵大掌柜为抗日将士捐献铜板一个!”人群里一片哗笑。赵大掌柜的脸 上就露出猪肝的颜色,说:“别急,别急嘛,怪我拿错了!”又发狠地拿出一块银洋,捏在 手指间,映着太阳摇晃,让大家充分感受到银元的光泽,再向银元吹一口气,让它发出蚊子 振翅的声音,接着就有一道热乎乎的亮光画了一道弧线,倏地钻进了我的邮袋。小李姨又扬 嗓高唱:“赵大掌柜爱国心切,再次慷慨解囊,为抗日将士再捐‘袁大头’一枚!”人群里 就拍起了巴掌。

  小李姨神情端庄,目光闪闪发亮,报数的声音如百灵鸟儿凌空歌唱。各个商家听了,竞相攀 比捐款的数额。我和小伙伴们都为商人的爱国热情所感动,一开口唱歌又首先感动了自己, 泪水就从一张张小脸上落下来。人群中也有眼泪落下来。小李姨报数的嗓音越发清脆感人。 我也越发感觉到了邮袋的重量。邮袋搭在我的肩头,会使人想起一个大褡裢搭压在一头小毛 驴背上的样子,两端都几乎拖在地上。为了不让它沾染灰尘,我踮着脚尖走路,骄傲地挺起 了胸脯。赵大掌柜却在身后喊叫:“都说咱荆紫关的女子能撂倒三个省的男人,这女子领着 一群娃子,倒是把咱荆紫关的男人当猴耍了!”有人接腔说:“别吃后悔药了,反正,不是 往女人那个窟窿里入钱!”

  红缎子被面忽啦啦地爬上古镇北边的斜坡。斜坡上有一个大户人家给老太爷过六十大寿。我 们挤进门楼,就被喜棚堵住了。一个女艺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正敲着八角鼓唱大调曲子,加 上为她伴奏的三弦、古筝、檀板,完全占领了我们应该占领的地方。女艺人对面的堂屋里, 坐着一个身穿黑缎子马甲、蓄着八字胡的老人。两边的喜棚里坐满了贺寿的宾客,都摇头晃 脑地欣赏女艺人的表演。我看见过这个女艺人,镇上人都叫她“浪三省”,也有人叫她“花 野鸡”。她去福音堂做过礼拜,却没有人愿意挨着她坐,她就蜷缩在教堂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孤独地占领了一条长凳,好像是一个被上帝所抛弃的女人。她的嗓门唱不好赞美诗,总是 跑腔走调地窜到高音区独领风骚。一个热心肠的寡妇举着小木箱为贫苦教友募捐时,她也早 早地把钱掏出来举在手上。寡妇却视而不见地从她身边越过。她就哭泣着离开了教堂。

  我听不懂“浪三省”唱的什么曲儿,但她唱得太妩媚、太卖弄、太腻味了,一个字的拖腔 也会从喜棚里长长地扯出去,从屋檐上绕到树梢上,把树叶儿撩得飒飒乱晃,再从树梢上掉 下来,钻到喜棚的人缝里窜来窜去,在每个人的心口和耳膜上挠着痒痒。我有点儿哲学意味 地发现,她唱的与我们唱的不是一个物质世界里的精神产品。喜棚里的喜庆气氛与我们沉浸 其中 的“抗日情感”也相去甚远。但她毫无停下来的意思,她和贺寿的客人都没有发现我们的存 在。我开始感到焦虑和气恼,却忽地看到父亲也挤坐在喜棚的一角,把数年前他与宛儿姨共 同使用过的大书夹子放在膝上,捏着一支钢笔,一边两眼发直地听,一边满头冒汗地记。

  我为父亲在如此浮华的场所如此煞有介事、如此偷偷摸摸地记录浪三省的曲文感到羞耻,为 了制止浪三省的演唱,也是为了打断父亲的记录,我暗自约好小伙伴,倏地跳到浪三省面前 ,忽啦一下,扯开了我们的锦绣红旗。喜棚里惊炸了。浪三省躲在乐师背后,抚着胸口喊叫 :“哎呀,我的老寿星呀,这是哪儿来的刀客?”老寿星望着大红被面说:“哦,募捐队, 是巧要饭儿的吧?”父亲站起来说:“高老先生,他们是本镇小学的学生,有几个是H大学 的教工子弟,错不了的。那一位是小李老师,他们也排练了很好的节目呢!”高老先生说: “恕老朽看花眼了,小李老师请坐!”小李姨说:“对不起,学生年纪小,冲了这位大姐的 场子,就让孩子们替她唱几支歌儿,给老寿星拜寿!”

  我记得,我们刚唱了《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客人中竟有一个大汉子号啕大哭起来。高 老先生说:“李副官,我知道你是想家了,你不要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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