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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个人的十年-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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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0九厂旁边有个制铣厂,也是他们的据点。当夜指挥部决定,佯攻六0九,实攻制铣厂,先拔掉制铣厂这个据点。可我们的人一去,他们的人全跑光了,我们反过身就攻打六0九。
    自打江青说“文攻武卫”,武斗就合法化,步步升级,变成真正的战争了。在六0九侧门,对方使两辆推土机在前边开道,人在后边往外冲,推土机挡板前装着硫酸,我们的人一靠前,车上的人一踩开关,硫酸就喷出来,我们很多人给硫酸侥得肉都烂了,打红眼了。我们想个策略,他们车一来,我们人往两边撤,让过车,打后边的人,孤立推土机。他们中计了,推土机一陷入孤立赶紧倒车,可接错了档,原地打转儿回不去。我们的人就扑上去。由于恨透了车上那个踩硫酸的人,往里枪扎石砍一下那人就完了,事后才知道这人身上二百七十多处伤。我远处看见车上还有个司机,心知不好,冲上去抱起司机把这人救下来。这时,我的左脚叫破硫酸瓶子扎个口子,负了伤,就手把这人带走。我要是不带走他,他也没命了,非给打烂了不可。
    市夺权筹备领导小组派人来赶到现场,没能解决。陈伯达来电话,命令我们撤人。中央通知两派各派二十五人紧急去北京。我们大联筹定好去二十三个,结果到时只去了五个。为嘛?大伙都害怕,不知上边嘛主意,吉凶莫测。那会儿,不管哪派,都闹着保中央,又都怕中央,不知他们怎么变。到了北京,江青、陈伯达、康生、姚文元、戚本禹、谢富治等出来接见。我们拿耳朵仔细一听,原来要请两派在北京谈判“制止武斗协议”。我们回来一说,组织里闹开了,都争着去。有的组织说,你们不能代表我们,非要民主选举不可。当天又重选了二十五人,工人、干部、教师都有,其中有我。为嘛都争着去?我们是在野派,都怕大联合后被甩在外边,失去安全感,到中央谈判就算挂一号。挂七—号就正规了。
    谈判刚开始,为了一句话就互相咬上了。这话是对方拟的,叫“不抢枪,不开枪”,我非要倒过来,改成“不开枪,不抢枪”。我说:“你们后边有军队戳着,有枪,我们在野派没枪,怎么开?这话明摆着是压我们,好像我们真要抢枪;你们开,我们就抢,除非你们不开。”我的话够硬,他们没话回答我。
    市夺权筹备领导小组的副组长也挺硬,但他不讲理,他说:“就这样了——不抢枪,不开枪。”
    我说:“你这样,好,弟兄们,起立,走!”当时我们这边的人“刷”地起身就走,离开北京回来了。这次就算和这位大人物结扣儿了,以后他当上市革委会主任。
    说老实话,别看我横,心挺虚。人家是当官的,咱是地道小百姓,草民一个,在人家眼里算嘛?一根小草,说踩你就踩你在脚底下。咱不过一时有点实力,硬顶着,也算狗胆包天,可不顶着马上就垮。当然顶也不过顶眼前一时,这叫倒霉与早晚。我心里不是不清楚,不敲鼓。
    这次谈判后,大联台就成了。毛主席也批示:“很好,照办。”我们一派不少人进了工代会,还有的进了市革委会。我当了常委。有人骂我往上爬,当官,还拿瓷器打比方,说我民窑的改成官窑的了。当官咱没瘾,就是想保住自己。你要在社会底层,愈下边愈安全;你要是到了上层,愈上边愈安全,就这道理。哥几个总算落个整脸,心想以后就是“议会斗争”了。大局面是稳住了,这比料想的强得多了。
    嘛叫“文革”的特点?它总叫你以为,当时那样就是永远那样。你要真的这样认为,错了!傻小子,“文革”就是不停止的翻来覆去,你上我下,你死我活,你喜我悲。我的悲剧这就开始了。
    二月二十一日那天,我忽然接到通知紧急去开会。到哪儿开,嘛会,全不告诉。到干部俱乐部集中上车,车窗上挂帘,还嘱附大伙路上遇到熟人不准打招呼。再看一车车人,全市各级革委会头头们几乎全搬来了,心想这事不小。车子一路开往北京,到北京,没停,去昌平,随后折头又返回北京,进了八一子弟学校。一开会,中央文革的人全来了,总理也出席了,可江青一喊,总理就走了而且再没回来。江青闹着:“我有证据,你们那里有人开黑会。”这就是著名的“二。二一讲话”,又叫“二黑事件”。说有人在我们城市开文艺方面的黑会,要夺中央文革——实际是江青对文艺的领导权。这事扯上我们大联筹下边的文艺界造反组织,这究竟是嘛会,开没开,我们根本不知道,就给江青宣布:“大联筹是有严重错误的组织。”陈伯达跟手也把我们否了,扣上“反动组织”罪名。大联筹趴蛋了。
    返回来的路上,一个头头对我说:“回去后,咱怎么跟兄弟们交待,反了吧!”
    我说:“傻小子,不行!谁再反,可就是反红色政权,反中央了!”
    回来后,我们把各条块组织的头头都叫来,我说:“你们说我们背叛也好,不够意思也好,反正咱完了。打今儿起,大联筹宣布解散!”我们没动,一张闹事的大字报没张贴,就散伙了,大形势算稳住劲儿。
    对方就奇怪了。大联筹这么大力量,怎么就没动静呢?陈伯达也说:“××市为什么这么静?××市是全国解放时解放得最晚的城市之一,各地逃亡地主都跑到××,资产阶级实力也相当雄厚,怎么这么静?”要说也是,多少万人声势浩大的大组织怎么会说完就完,连点声音也没有。可我们不傻,只要一动,多少人命白搭进去了。
    “支左”就把我们这帮头头弄去办学习班,一帮呱呱叫的参谋们都上来跟我们谈话,摸底。一个参谋对我说:“肯定有高人在你们后边出主意。”
    我说:“为什么一定有高人出主意?”
    他提起一件事:大联合前,他们把我们一个组织围在工学院内,游行,喊口号,想挑起武斗。我得消息后,马上决定,不能去打。我说,他们喊口号是文斗,咱一打,武斗的责任就是咱的。我调人,把夺权筹备领导小组的驻地围了,也游行,喊口号。这一来,那边他们围工学院的人不打自撤。这参谋说:“老实告你,你们当年所有的活动,我们都有记录。你说这一招‘围魏救赵’是谁的主意?”
    我说:“不才,就是我。”他说:“我不信,你有这能耐。”
    我说:“哪是我有能耐,你看毛主席著作呀,各种兵法都写在上边呢。”
    打这儿我才知道,他们是准备好秋后算账的,他们还真有根,真厉害。
    中央文革一翻脸,大联筹完了,大小组织树倒猢狲散,唯独我们“电车红旗”还没散。
    第一,因为我还是工代会常委,没倒;第二,我们厂老工人是看我长大的,信我。以前我写东西为他们鸣不平,他们都记得。这就决定了上边非要把我拿下来不可。没多久,我们一派头头都挨整,当上市革委委员的那个人,无中生有硬给扣上“轮奸犯”捕了。工代会翻出我十年前被“劳教二年”的老账,说我不够资格终于拿下来了,内查外调一通搞。我呢,心里有底,早就预备着这场清算,咱一不胡说八道,二不打人,三不搞女人,反革命案件和刑事案件都没有,抓不住我。我就回厂干活,一边应付外边来人没完没了的外调。上上下下我认识的人,大大小小我接触的事太多了,谁出事都来找我查证。咱本来就是草民。在房头上是草,掉在地上还是草。心想“文革”这段就算结了,可这次我是傻小子了。谁知道这一下不是掉在地上,是他妈彻底掉进万丈深渊。
    突然一天,公安局军管来人找我,问我六0九武斗死人的事。我把那天在六0九侧面看到的那个推土机的人怎么死的,照实说了,他们记一记就走了。我只当没事。转两天,来了三个人,说叫我去一趟。我说我去小便再定。他们居然出一个人跟在我后边,我心里小鼓一敲,心想不对。随后就跟着他们出厂,进了法院,到传达室后边一间小屋。他们说:“我们三人是法院的预审员和公安局的侦察员,咱们一起学《老三篇》吧!”
    我说:“《老三篇》我会背,不用学,有嘛事你们直说。”
    他们说:“六0九的事,你还有一档事没说。”
    我就给他们三个字:“没有了。”这就僵注了。前后僵了一个礼拜。一天忽然被押到一个地方,进去就关进一间大屋,我一看,监狱!事情大了。可自己把六0九的事在心里细细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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