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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朝阳[梁凤仪]-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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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女人都忽然间笑了。
  笑中其实有泪。
  没有比领悟到世界有爱,而又不能去爱,不能被爱更无奈与凄凉。
  在本世纪末的大都会内,人人都忙于搜寻名利,保障生活的时候,谁还以感情挂帅,根本是笑柄。
  于是,分明心上有很深的创伤,也只能静静的躲在一隅自舔伤口。
  宋思诚是一个明显不过的例子。
  希望心中所爱早早拥有他的归宿,作为杜绝自己的一线妄想,是何等哀痛之事。
  在大太阳下,中环巍峨的商业大厦、壮观的办公室内,人们永远不可能看到、听见,甚而想像会有这种哀痛存在。
  就是汉至谊自己,当她静静地回到了童家半山的巨宅,躺在像皇宫般舒适的床上时,她想起了一个不应该再去思念的人来。
  床头是那一架奶白色的电话,跟从前家里头的一具差不多一模一样。
  曾几何时,每隔几天的晚上,电话就会响起来,抓起来时,对方就会得说:
  “还未睡吗?希望没有吵醒你。”
  然后两个人可以把电话筒放在枕上,一直不住地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甚至乎彼此都看着同一的电视节目,于是透过电话,肆意批评。
  那种情趣,不是可以轻易地形容得来。
  曾有一夜,易君恕在电话里头一直谈得兴高采烈,忽尔,他放缓了语气,说:
  “至谊!”
  “什么?”至谊问。
  “我可以现在就来见你吗?”
  至谊笑:
  “现在吗?”
  “对。我想见你。”
  “可是,已经夜深了。”
  “只见一面,我就走了,你走出露台,我会得看见。”
  就这样,二十分钟后,至谊披上了睡袍在汉家的露台上等待着易君恕。
  他从车厢内探头出来,在月光下,见到了汉至谊。
  至谊跟他挥手。
  只不过那一阵子的功夫,易君恕就满意地把车子开走了。
  没有比这样的一番举动更能表达一份浪漫得教人晕眩的情意。
  偏巧此时下起毛毛细雨来。
  君恕的车子要开动水拨,左右左右的摇摆着,抹去车面上的水珠。
  他并没有看见,站在露台上的汉至谊,无人可为她揩掉那一脸的喜泪。
  并不需要面对面地告诉她,他已经爱上她了。
  至谊有一段很长的日子,只怀抱着君恕的爱慕安然飘逸地走进黑甜之乡。
  床头的电话真的忽然之间响起来了。
  汉至谊欢喜得急不及待就抓起电话,对方果然是说着那句话:
  “还未睡吧?希望没有吵醒你。”
  至谊迷糊地回答着,泪水因她平卧着,而从眼角向两边流泻至发脚去。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没有,没有吵醒我,我还未睡的,柏廉。”
  人生最痛苦的时刻,很多时是正视自己角色的时候。
  童柏廉在电话里头细细地诉说了许多话,汉至谊都没有听清楚,只含糊以对。
  这一次,精明的童柏廉并不精明,他以为妻子正在熟睡,被他吵醒了,因而语调迷糊,神智仍眷恋于睡梦之中。
  于是他很快就挂断了线。
  至谊这才抱住了冷枕,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
  为天下有情而不相叙的人流泻一脸的苦泪。
  稍稍平伏了心情时,汉至谊有一个冲动,她想抓起电话来,摇给易君恕,她要问他:
  “我回来了,你知道吗?”
  “我仍想念着你,你相信吗?”
  “我有难以言宣的苦衷,你可谅解?”
  “我有难以推卸的责任,你可支持?”
  只要听到易君恕对她说一句:
  “我知道,我相信,我谅解,我支持。”
  汉至谊就觉得此生再无遗憾了。
  几次的伸手取起了电话筒去争取这份她仍期待拥有的幸福与幸运,结果都缓缓地不争气地放弃了尝试。
  她平日的勇气都在此刻荡然无存。
  女人最懦弱的时刻,永远是面对她的真情挚爱之际。
  因为只有在这时候,坚定的意志才面临至大的挑战,她才会力不从心的分分钟愿意屈服,准备投降。
  汉至谊的手,再次鼓起勇气的触着电话筒时,电话就石破天惊地响起来。
  天!至谊吓得立即把手缩回。
  她呆呆地凝望电话一会,确定了自己的听觉无误,又在心内重新想了一遍,怕是童柏廉刚才还有什么话没有说清楚,现在又再摇电话过来了。
  于是才决定抓起来听。
  对方问:
  “是汉至谊吗?”
  不是童柏廉,肯定那声音不是童柏廉。
  汉至谊下意识地回答:
  “我是。”
  她原本打算问:“你是谁?”
  可是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因为她认出他来。随即想,若真是易君恕摇来电话,那一定是在造梦无疑。很多时在梦境内,纵有千言万语,也是口难开的。
  于是,至谊沉默。
  对方在电话筒内又说:
  “我是易君恕。”
  他说他是易君恕。
  汉至谊突然地喊:
  “嗯,君恕!”
  然后她竭尽全身之力,一口咬在自己唇上,痛得她大叫一声,才知道不是梦幻。
  “至谊,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君恕,是你吗?”
  “是我。至谊,我要见你!我意思是现在见你,我就在山顶你家路口转弯处的公众电话亭内,三分钟就可到你门前。”
  在汉至谊仍没有时候过滤对方这番话时,易君恕已经挂断了线。这一定是君恕无疑,他是有这个在半夜里要见至谊一面才能入睡的习惯的。可是,那是从前。
  汉至谊想,这位也不可能是易君恕。君恕从来没有这副独断独行,任性专横的口气。他只会讪讪地,近乎羞怯的提出他的愿望与请求,祈待至谊的接纳。
  易君恕是温文尔雅得一如阵阵送爽的金风,只会令人舒畅,不会如骤至的狂风暴雨,教人震愕。
  汉至谊并不打算走出屋外去,她依然蜷伏在床上,有一点点不愿动,不敢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三分钟应已成为历史。
  汉至谊还是瞪着双眼,确定自己并未入睡,这才知道身在现实环境,并不是犹处睡梦之中。
  忽尔,她霍然而起,匆匆的披上了睡袍,一支箭似的奔出房门,快步跑出长廊,直冲到楼下屋堂,迅速地打开大门,闯出去。
  心灵与躯体一齐闯出童家去。
  一个诚恐自己改变心意,又害怕易君恕会不等待她的恐惧侵袭心头,以致令汉至谊作了这番举动。
  童家的大门一打开,月色微明之下,汉至谊果然看到了易君恕。
  他,站在黑夜之中,依然那么俊秀倜傥地傲然而立,等待旧爱的重逢。
  在至谊的感觉上,对方忽尔变成一座巨大的神祗,主宰着她的幸福与幸运。她差一点跌扑地下,匍匐在他跟前,哭诉这段日子以来曾有过的孤郁与苦衷,她估量他会对自己矜怜垂悯,恋惜爱重。
  实际的情况是:
  没有拥抱。
  只有凝望。
  没有激情。
  只有冷漠。
  没有恩爱。
  只有恨怨。
  一切的一切都忽尔从易君恕凝望汉至谊的眼神中毫无保留,绝不隐瞒地倾泻出来。
  汉至谊吃惊地喊:
  “君恕。”
  易君恕的声线并不怯于环境与时分而考虑稍稍调低,他非常清晰地问:
  “你真的嫁了人了?”
  “君恕!”这回应是伤心而凄厉的。
  汉至谊自觉那一声的呼唤,有如黑夜中,荒山里孤魂野鬼的泣诉,无力无助无援也无泪。
  “为什么嫁给他?”君恕问,“嫁给他,好确保荣华富贵,好有资格报仇雪恨,好向我耀武扬威,好对世人展示你汉至谊拥有无可抗拒的魅力……”
  “你住口!”汉至谊毫不留情地咆哮。
  周遭仍是一片静谧。
  两人在黑夜之中对峙对立对抗着。
  彼此凝望的眼神凌厉得似两头恨不得随时扑上去把对方撕裂吞噬的黑豹。
  汉至谊清楚而急促地说:
  “易君恕,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需要接受你的侮辱,我需要向你交代,我需要为你解释一切吗?”
  “对,对,汉至谊,你说得对,这番话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我们讲得出口来的话,都代表了自己的心声与情愿,对不对?你记住了我今晚的话,我亦不会稍忘你说过的,这样才算公平。”
  “汉至谊,我对你期望错误。”
  “易君恕,我对你估计偏差。”
  “认真彼此彼此。”
  汉至谊一回气,更觉怒不可遏,道:
  “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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