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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文学奖提名 懿翎:把绵羊和山羊分开-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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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彪在村里有“神腿”之称,让他瞅见的野兔,生生活活被他撵死。獾啊、狸啊、黄鼠狼啊也都有多次被他撵死的记录。这次,他没有撵上兄弟的命,让兄弟的命去了黄泉,就抓住我的手“你可是看见嘞,你可是看见嘞”地嘟囔个不停。

  小程老师随我,对血肉横飞的场面会产生莫名其妙的兴奋,但他的兴奋是形而上的,具体到把胡豹的尸体往公社抬时,他说死人的皮要粘了他的肉就要溃烂,此话出自军事哲学家克劳塞维茨之口,他不能不信。在草木不生的聚乐山下,歪言横生,地义天经。于是,胡彪抱住死尸的腿脚,我抱住死尸的脑袋朝公社走去。万斗哥在腋窝下夹着胡豹的一截残腿,右手攥着一截断胳膊,说能囫囵多少囫囵多少,紧紧跟在胡彪的身侧,而小程老师背杆汽枪在前面走,嘴里不停地说死人了,死人了。

  公社的人往各村摇电话,通知接尸。有关抚恤的问题又由公社的人往县里摇电话,县里再往地区摇,地区再摇回县里,县里再摇回公社自然费些工夫,估计要一茬黍子熟了的时间。我和胡彪把胡豹的尸体抬进公社大门时,胡彪突然哇哇哭了起来,我也放开调门乱哭一气。村里的支书和干部来了四五个,蹲着抽烟袋呢,见到我们,哗啦围上来,问炮咋就不哑了,问人咋就炸死了,问咋就偏偏让晓井村摊上了,唉!

  胡豹的脑浆从耳根后面流到了我的手心,一路上没留意,这会儿就觉得攥着一把浓鼻涕,指尖发凉,头皮发胀,随便在一棵疖疖疤疤的杨树上猛擦,生疼的手心又忙埋在地里,刚种下葵花的土是暄的,抚上去是暖的,我站起来问小程老师:“下一步该怎么办?”没想这话让支书听见了,他问我:“你上一步办得什么?”“抬死人。”“再往前,”“见死人。”“再往前,”“到聚乐山呗。”“你到聚乐山做甚?有读书的满世界乱转么,转悠啥不行,你转悠着找死人抬,抬得一脸的血嘎巴儿?眼珠子还在瞎转悠!”支书问着问着就把自己的警觉性给调动出来了:“你到聚乐山干甚?”我看了小程老师一眼,琢磨着。“干甚?”支书问急了,我就指着小程老师说:“他女人跟人家跑了,漂亮得能把山吓塌的女人跑了,俺帮他寻哩。”“女人要是想跑的话,长着一百条腿,不对,不对,都不用长腿!寻?”支书幸灾乐祸地说:“寻个悲观失望哇,女人,女人只长情不长理,你乌龟当当就当当哇,爷家七个小子,没娶回来一房,想当乌龟都要磕头烧香哩。”

  ……且不说我和小程老师如何在公社耽搁的,第二天下午回学校的路上,小程老师质问我为什么要说他女人丢了?居心何在?“闭眼睛放屁,瞎嗤呗。”我的回答只能令小程老师更生气,“你让我多没面子?!”一路上,他强调了至少五遍,权充他也是闭眼睛放屁,瞎嗤,我心中不去摇曳计较。倒是遥望积雪尚未消融的丰稔山,猛然想起在校门口遇见庄、石二位抱着一皂一素两匹布,遇见那只行为诡谲的猫头鹰,遇见去白登河祈雨扛大纛旗的,纛旗高二丈,白色三角形,黑花边滚流苏,上绣红龙,随后的锣鼓铙钹、仪仗队、肃静牌、金瓜、斧钺、朝天镫二十四件之多,一切的一切,所思匪夷。(未完待续)

 
第二章

我住院了 


 
sina 2002/09/04 14:29   新浪文化 
 
  作者:懿翎

  一进迎暄门,我马上从兜里掏出垫了一层塑料布做衬的红卫兵袖章戴在胳膊上。柳絮因风起,袖章因塑料布响,大甩臂,甩大臂,小小得意着,便哼唱起二人台来:“平地一棵树,飞鸟都盯住……”小程老师摆摆手说:“行了,行了,有什么可美的?”我不理他,继续唱:“平地一棵树,飞鸟都盯住。”

 
  刚到校门口,就和魏丰燕打了个照面。她像刚从裹着的羊毛毯里钻出来,浑身热气腾腾的。“哎呀呀,小侉子,十处打锣,九处找你,出大事了,江老师丢了!”看她那副悲切的猴急模样,我差点没笑得坐到地上:“就不该给他起名叫莫名其妙,应验吧,莫名其妙真莫名其妙地丢了。”“咋办呀,”我用手去堵魏丰燕的嘴,“先生能丢了?你当钱包呢,小偷会偷先生吗?今古奇观哎!”“看咳,他门敞着,灯亮着,炉着着,人没了影,学校沸反盈天,听说他一个簿簿里还夹了三十元钱,连钱都不带走的人,准是仓惶窜逃,没准被国民党的空降兵接到台湾去了呢!”

  “谁发现钱的?”

  “是副校长方向明和校团委汪书记。”

  “噢——”

  我噢完,更觉得我能抢先偷走十元钱是多么的英明。我说我乏了,小程老师也说乏了,招手再了见,择路离去。魏丰燕跟在我身边,且走且说:“你说国民党的空降兵真能把阿尔巴尼亚接去么?会做几道题的人台湾没有么?明明是一条老茄子,台湾也要……”

  睡至半夜,生生被人捏鼻子给捏醒了,正要大怒,发现面前站着的是教导主任张菊花。“姑奶奶也是你捏的?”我敢紧闭上眼睛喊,假装迷糊。“小侉子,开会等你呢!”张菊花见我翻身倒下又要睡去,音调高了八度。张菊花不知道我这人苦觉,睡不够钟点会发邪脾气,小时候谁要是吵醒了我,我能哭上一天,直到哭得没劲儿再睡着为止。这会儿人大了,哭寒碜,我就改了骂,张口就是讨厌,烦人。张菊花又和我蛮缠了一阵,我噘嘴气呼呼地出了门,来到了灯火通明的校会议室。

  那个照天烧也来了,除了校领导们,还有韦荷马、白个白、小程老师、罗梦卜老师等等。

  贾校长说开会了,江远澜丢了,江远澜失踪了,江远澜去向不明地没了,省教委都惊动了,说他是人才,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回来。现在请诸位谈谈情况,提供提供线索。

  方向明站起来说:“此人性格孤癖,为人冷淡,行为怪异,单说只吃大米,不吃其它任何粮食一事就相当说明问题。他用二斤白面,三斤小米去换一斤大米,全校哪个老师没换给过他?别人一个月吃三十斤粮食都不够,他一个月只吃十来斤,我就不相信他拥有蚂蚁的肚皮。”

  会场上人们哄地笑了,数学教研室刘主任接着说:“江远澜无疑地是一个极不平凡的人,尤其在数学上表现出了过人的禀赋,大家叫他阿尔巴尼亚也好,莫名其妙也好,足以说明他的离经叛道。既然他摆脱了那种希望显得与众不同的虚荣形式,他就不可避免地同他的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譬如他每天中午都练篮球,可以说他的技术不逊色体育教研室搞专业的陈丹倦老师,可谁见他打过一场球赛?上次全县联赛,体育张老师爹刚死,求他帮助上一场,你们猜猜他说什么?他说上帝并不在世界之内显露自己,因此,我倒认为他丢了既合情又合理。”

  白个白瞟了贾校长一眼,高深莫测地说:“我们天天看见太阳升起。整个自然科学都无力帮助我们戒掉‘太阳升起来’这种说法。更糟的是,我们确实看见太阳升起,但是,我们却认为,事实并非如此,它只是显得如此。现实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喜城中学究竟是育人之地,还是死人之地,死去的老师何时能够饱和,我忧心如焚。又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老师失踪了,而且是大名鼎鼎的江远澜,我希望死亡不要在校园成为一种流行、一种趋势、一种时髦。”

  白个白的话引来照天烧的不悦,“难道我是圪筒(指两手缩在袖筒里,方言。)着手,来看大戏吗?难道爷成了腊月的蔓菁,受罪的疙瘩啦?公安的人,吃的是公安的饭,学校报警在先,爷接案在后,指不定那小子干了甚哩。要不咱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照天烧话音未落,张菊花就附和道:“就是,就是,赵科长讲得对,身为人民教师的江远澜太无组织纪律性了嘛,太没规矩了嘛。招呼不打,拍拍屁股走人啦,太不像话!”“错矣,江老师瘦得没屁股,”韦荷马很认真地插话。

  “韦荷马,你说点正经的!”贾校长用手指着说。

  “啥正经?古人言笾不问豆,豆不问笾;瓦不问石,石不问瓦。江兄一不是我的脚印,二不是我的影子,我岂能左右他,退一万步说娜拉都出走了,何况江远澜之流乎?当然,如果江兄的确是出走。”

  韦老师的发言态度我相当欣赏,啪啪啪地拍起掌来,可就我一人鼓掌,颜面遭到了尴尬,就让方向明一伙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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